築聲戛然而止。
面前的酒樽打翻。
如婦人好女的面龐閃過些訝異,而後就醉醺醺的站起身來,朝著青年抬手作揖。
“良,從未忘記。吾大父相韓昭侯、宣惠王、襄王,吾父相 王、桓惠王。五世相韓,榮貴之至!”
張良坦然開口。
沒有掩飾半分。
當初他曾跟著韓非,于稷下學宮學禮。後來韓非歸國,他則是游學于東方,結識了諸多朋友,包括荊楚項氏項纏,邯鄲奇童公孫劫……
當時他並未將這孺子放在心上,可後來說的話卻改變了他的認知。公孫劫直接明說,韓國已經腐朽。秦王很快會找理由,令韓非出使秦國,並且會強留他。而懦弱無能的韓王安,只能選擇跪地乞降。
可秦國不會放過韓國!
秦國東出的阻礙就是三晉!
而三晉最弱的就是韓國!
所以,秦必先滅韓!
一樁樁、一件件,全部應驗!
張良對公孫劫是相當欽佩。
但現在……
韓成看著張良,低聲道︰“既是如此,那為何不隨我們共同舉事復韓?公孫信已暗中聚集三千之眾,只等著一聲令下!”
“你們瘋了?!”
張良驚呼出聲。
韓成口中的公孫信是韓襄王之庶孫,名為信。自姬韓被滅後,就被稱為韓信,只是他們如往昔稱他為公孫信。
“你難道怕了?”韓成皺著眉頭,“暴秦已滅韓、趙,燕國被打斷脊梁,只能遠遁遼東,再也不敢跨過衍水,已是名存實亡。今秦將王賁又率十萬之眾,向東進攻陳郢。趁著秦楚決戰,吾等正好起事。”
“還有那叛國秦狗公孫劫,他已至新鄭。名為監軍,實為鎮守後方。他如今可是暴秦的右丞相,我們若能挾持住他,必能成事。況且,我們尚有魏國相助。”
“愚蠢!”
張良捂著胸口,劇烈咳嗽,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他自幼體弱,醫師叮囑他萬萬不可激動。
“子房是何意?”
“那魏國為何此前不幫我們?”
“他們是想利用韓人!”
“是要我們做盾!”
張良努力平復心情,怒斥道︰“秦國明面上是攻楚,實則是要滅魏。奪取陳郢,就是變相的敲打楚國,同時留下足夠的戰略緩沖。屆時就算楚國想要援魏,也難來得及。魏國助韓起事,是要挑起後方叛亂,以此保全魏國!”
“你說是就是?”
“秦要滅楚,豈會只用十萬眾?”
張良是滿臉無奈。
只覺得他們都蠢笨如豬。
竟然連這都看不出來。
楚國疆土面積擺在這,就算他們這些年再弱,也不是十萬人能滅的。更何況後方還有魏國,這是秦國始終都繞不開的。若秦楚兩國戰事膠著,魏國能不佔便宜?
現在魏國是知道要死了。
所以才秘密派人至新鄭,支持韓人起事復國。為的就是挑起叛亂,魏國好借此獲利,拖住秦國前進的腳步。
如果新鄭真的順利起事,並且奪取城邑。那王賁前線的十萬大軍,就得兩面受敵。楚國這時發個狠,足以將他們全部剿滅。
秦國元氣大傷,韓地復國。
而魏國則能繼續苟存。
就算失敗了又如何?
魏國反正沒任何損失。
“那就怕了嗎?”
“這可是天賜良機!”
韓成則依舊很堅持,據理力爭道︰“公孫劫是秦王重臣。我們只需派人進攻武庫,誅殺秦吏,便可劫持公孫劫。屆時滿城韓人,必會積極響應。我們再以公孫劫交換大王,就能讓姬韓復國,這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事嗎?”
“……”
張良望著自信滿滿的韓成,此刻是啞口無言,人在無語的時候是真的想笑。他們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公孫劫!
公孫劫為何來新鄭?
就是鎮守後方的!
“橫陽君,你們這是在玩火!”張良看向朵朵綻放的荷花,“秦王最恨的就是背叛。你們若敢起事,不論成敗與否,都必定會受到秦國不惜代價的鎮壓。我們的王會被誅殺,姬韓宗室也將被屠盡!”
他這不是在嚇唬韓成。
而是實話實說!
他們這些貴族為何能受優待?
是因為韓王安開城門投降。
也是為了告訴諸侯。
主動投降的就能優待。
可他們若是反叛,必死無疑。張良並非是貪生怕死之徒,他純粹覺得這是無謂的犧牲,反而會流盡韓人勇士的血!
為何要白白犧牲呢?
韓成眯著雙眼,打量著張良,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否覺得公孫劫當上秦國丞相,你與他是舊相識,所以就能得利?難怪你讓張仲為新鄭縣吏……張子房,你還真是會算計,倒是我低估你了!”
“你……”
張良差點沒氣的吐血。
可轉念一想,他就冷靜下來。
覺得韓成是在用激將法。
“橫陽君,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只望你能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我說的。公孫劫前日已至新鄭,更有諸多郎官扈從跟隨。王賁雖已出兵,卻有李信率領的兩萬銳騎,隨時都能返回新鄭。”
張良苦笑搖頭,繼續道︰“還有公孫劫……他五歲就已是邯鄲奇童。為人足智多謀,極富大局觀。居幕後運籌帷幄,卻能決勝于千里之外。當初有他在,趙國是能和秦國抗衡的霸主。他轉投秦國後,短短一年就能助秦滅趙。你說,他為何要來新鄭?”
這就是誘餌!
或者說察覺到新鄭不安穩。
所以是親自坐鎮新鄭。
張良這些年也見過很多厲害的人物,可唯獨在面對公孫劫時,竟會生出一絲恐懼的情緒。
因為公孫劫太聰明了……
智近如妖都不為過!
他們在公孫劫面前,就好像是透明的那樣。心里頭有什麼想法,都瞞不過公孫劫。天下大勢就像是他手中的棋子,任由他操弄。
這還是人嗎?!
韓成終于是冷靜下來。
他正準備開口,卻瞧見老者倉促走來。手里還握著份請帖,躬身作揖,“君子……”
當瞧見韓成後,話音就戛然而止。韓成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張良。後者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抬手。
“說吧,有何急事?”
“秦丞相公孫劫,邀你赴宴。”
“什麼?”
韓成頓時瞪直雙眼。
錯愕的看著張良。
這小子濃眉大眼的,竟也投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