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離宮。
公孫劫正坐于宮前。
渥 之樂橫在雙腿之上。
純抱著太阿劍,站在旁邊。
公孫劫懂些劍法。
但他素來不喜佩劍,若需要他拔劍御敵,那就說明情況已是相當危急,更代表他出現了致命失誤。
“純,我讓你做的如何?”
“君侯放心。”
純抱劍作揖。
“韓王安呢?”
“已經軟禁于地窖內。”
“看好他,暫時還不能死。”
“君侯放心。”純站在後面,蹙眉道︰“只是,君侯為何要給那張良送請柬?他……不是君侯的故交嗎?”
“離間計。”
公孫劫淡淡開口。
招數不在新,而在管用。
橫陽君這票韓人就是蟲豸。
和蟲豸在一起,怎能搞好政治?
他們只在乎自身,不顧百姓。
他們起事,為的是復國。
同樣也是為了自身權勢。
根本不顧反秦的後果!
他們起事不論成敗,秦國必會大開殺戒。雖不至于屠城,可在連坐法下,必將是人頭滾滾、滿城皆赤!
可他們在乎嗎?
不在乎!
嘴一張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看看趙國宗室,秦國對姬韓貴族算好的了。他們尚能祭祀宗廟,田宅產業也都得到保留。還有些公卿貴族搖身一變成為秦吏,治理潁川。
公孫劫沒有過多解釋。
他做這些就和李牧類似。
就是要讓張良被猜忌,懷疑!
如此,他自會看清現實。
公孫劫撥動琴弦。
和著琴聲而歌。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
這首詩名為羔裘,出自《鄭風》。他初見張良時,對方就彈奏此曲。這首詩明面上是稱贊名臣,實則是借古諷今。
張良是聰明人。
他當時就知道韓國已經腐朽。
他也曾勸韓非,勿要使秦。
可惜,韓非卻決然而行。
為了存韓,最終死于雲陽。
公孫劫彈得很入神。
琴聲消散,張良已在亭前。
公孫劫頓時一笑。
“子房,你終于來了。”
“良,見過丞相!”
公孫劫不由頓了頓。
只覺兩人有了層可悲的厚障壁。
現在各為其主,他又設計離間,也怪不得張良心有不滿。
“坐。”
“謝丞相!”
張良寒著臉而坐。
托公孫劫的福,他被橫陽君韓成所誤會。這事已被散播出去,很多人都覺得他已淪為秦狗。迫于無奈,他只能來見公孫劫,也想盡自己所能做些事。
“子房昔日也好撫琴擊築,彼時還有琴心的美名。你看看,我這張琴如何?”
“看形制應是出自楚越之地。”
“聰明。”公孫劫笑了笑,“此為渥 之樂,是秦王所贈。音域更廣,音色也更為靈動。這琴雖是出自楚地,可演奏起鄭風也頗為合適。”
張良神情冷漠。
他自然听出其中深意。
而後從懷中將請柬取出。
“不知公孫丞相這是何意?”
“自是為了見你這位故人。”
“呵……”張良無奈冷笑,“你不必再隱瞞。你做這些,是想要離間姬韓貴冑。你會來新鄭,想必是得到風聲,知道他們即將反秦。為確保後方不失,所以坐鎮新鄭。”
“子房還真是聰明。”
公孫劫笑著點頭。
然後拍了拍手。
純了然告退。
片刻後,便將韓王安帶來。
現在的韓王安只著素衣,披頭散發。顫顫巍巍的站在旁邊,不敢言語。而張良則是拍案而起,滿臉詫異的看著他。
“大……大王?!”
“不不不,安已非韓王!”
韓王安是連連擺手。
生怕遭受牽連。
張良頓時語塞,不知所措。他看向公孫劫,無力的坐下。公孫劫再次抬手,純就心領神會,將韓王安帶了下去。
“他原本是在陳縣,被我帶來新鄭。子房,你捫心自問,秦國對韓王安如何?他雖被軟禁,可衣食住行皆是最頂尖的,並且保留宗廟祭祀。”
“你是說,我王喪國歸降,還要感謝秦王的不殺之恩?”張良面露冷意,“若是有朝一日秦王被俘,也受此待遇,還得繼續感恩戴德?古之勾踐臥薪嘗膽,難道做錯了嗎?!”
“可惜韓王安不是勾踐,我王也非夫差。”公孫劫淡淡開口,“成王敗寇,自古如此。我並非和你解釋什麼,只是想告訴你。秦國是否殺韓王安,皆決于姬韓貴冑。如果橫陽君起事,那劫只能殺了韓王安立威,斷絕他們復國的心思。”
“你……你……”
公孫劫面帶淺笑。
似已料到張良會是這反應。
張良在歷史上就很奇怪。
在他身上也有諸多謎團。
他作為韓相之後,一心反秦。在項羽手下時,力勸項梁扶持橫陽君韓成為王,而張良也順利為韓司徒。兩人西進復國,卻並非秦軍的對手,只能帶著軍隊在潁川周遭打游擊。
再後來項羽認為韓成沒有功勞,還讓張良幫助劉邦,便將韓成殺害。張良知曉後,便只能抄小路投奔劉邦。
而後,張良的思想就變了……
那時楚軍圍困劉邦于滎陽,雙方久戰不決。酈食其獻策于劉邦,希望他分封六國之後,借此對付楚軍。
按理說最高興的肯定是張良吧?
畢竟他可是一心復國。
但恰恰相反……
張良是諫阻分封!
認為封土賜爵是極具吸引力的獎掖手段,如果分封六國之後,就會讓將士們寒心,還有誰會為老劉賣命?
這也是公孫劫費心拉攏的原因。
“新鄭縣尉仲,拜見丞相。”
“免禮。”
“仲弟?!”
“大兄!”
張仲詫異的抬起頭來。
望著張良,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是張良的親弟。
長得與張良有些神似。
留著短須,膚色則要黑些。
公孫劫眯著眼,笑呵呵道︰“子房,你現在是有的選,而韓王安則沒的選。橫陽君反秦,汝弟所守的武庫便是他們的目標。若被他們攻破,汝弟便犯下了死罪。我給了你機會,而他們卻只想拖你下水。”
歷史上並無張仲的記載。
只知道他死後,張良都沒為他辦葬禮。然後就是變賣家產,遣散府上的三百僮僕,最後前往淮陽學禮。
經過調查後,他才大概知道。張仲是死在秦人手中,卻也是被橫陽君起事所拖累。加上新鄭反秦,馮毋擇必將大開殺戒,以正秦法!
“子房若覺得我說的不對,現在就可離開這。我可保證,不會對你兄弟二人動手。但等橫陽君起事時,我只能公事公辦。”
公孫劫坦然起身。
他確實不會動手。
可不代表馮毋擇不會。
他們就在門口守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