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進孝低著頭,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走進榮禧堂。
他今年五十多歲,皮膚黝黑,滿臉褶子,一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模樣,可那雙偶爾抬起的眼楮里,卻閃著精明的光。
來之前,他已經打探清楚了。
府里剛經歷了大動蕩,大老爺吃了掛落,連威風了幾十年的賴大總管都被攆去了莊子。
這讓他心里有些打鼓,但轉念一想,老太太深居內宅,能知道多少莊稼地的事?
往年不都是他哭哭窮,說說災情,就能糊弄過去大半租子麼?
他盤算著今年的說辭︰春旱,夏澇,蟲災……總之,收成比去年還差了三成。
賈母看著堂下這個看似恭順的莊頭,心中冷笑。
原著里,就是這個烏進孝,年年來哭窮,交上的租子一年比一年少,生生把賈府的經濟根基蛀空了一大塊。
“烏進孝,路上辛苦了。”賈母語氣溫和。
“不敢不敢,給老太太請安是奴才的本分。”烏進孝忙道。
“起來說話吧。今年莊子上,光景如何?”
烏進孝立刻苦下臉來,開始熟練地訴苦︰“回老太太,今年……唉,真是流年不利啊!”
“開春就旱,地里裂了口子,好不容易下了兩場雨,又連著陰了半個月,麥子都長了霉點。”
“入夏後蟲子又厲害……收成怕是……怕是不足去年的七成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擦著並不存在的眼淚。
賈母靜靜地听著,等他表演完了,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哦?春旱是幾月到幾月?總共下了幾場透雨?麥子長霉,是哪種霉?黑霉還是赤霉?蟲災主要是什麼蟲?是蝗蟲還是鑽心蟲?你們用了什麼法子治的?”
烏進孝猛地一愣,這……這跟他預想的不一樣!
老太太怎麼問得這麼細?這些問題,他哪里記得清?
只好含糊道︰“大概……就是三四月旱的,雨……下了那麼三四場吧?霉……就是常見的霉,蟲子……各種各樣的都有……”
賈母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我倒是听說,黑山村一帶,今年春天雨水還算調和,雖比往年少些,卻並未成旱。倒是夏天,確有一場雹災,但範圍不大,听說主要落在村子西頭了。你家佃戶的地,我記得多半在東頭吧?”
烏進孝的汗瞬間就下來了!
老太太怎麼連雹災落在哪頭都知道?!
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站在這里,所有預想的謊話都成了笑話。
林�前世研究社會經濟史,對農業氣候、災害有一定了解。
她結合賈母記憶中的地理信息,以及派人暗中打探的消息,很容易就能戳破烏進孝的謊言。
“烏進孝,”賈母放下茶盞,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
“天災或許有,但人心若貪,比天災更可怕。你說收成不足七成,可我算著,即便扣除合理的損耗,你們莊子上今年的收成,至少也應是去年的九成以上。”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寫好的紙條,遞給旁邊的鴛鴦︰“拿去給他看。”
鴛鴦將紙條送到烏進孝面前。
烏進孝顫抖著接過,只看了一眼,面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紙條上,清晰地列著黑山村大概的田畝數、往年平均畝產、扣除災情影響後的預估畝產,以及一個精確到令人發指的總收成數字!
比他原本打算上交的數目,多了整整一倍還不止!
賈母平靜地看著他,說道︰
“你說的災情,我自會派人去查。但今年的租子,得按我新算的這個數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