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喧囂隔著幾條街都能隱約听見。韋小寶熟門熟路,引著許小劍從側門而入,避開大堂的紛擾,徑直上了二樓雅間。
“小二,老規矩!”韋小寶吆喝一聲,大大咧咧坐下,給自己和許小劍倒了杯粗茶,“小賤啊,剛才那手‘銀子開道’,格老子學到幾分精髓沒有?”
許小劍捧著溫熱的茶杯,指尖卻有些涼。他腦海里還是方才街口那一幕︰衙役的凶蠻,班主的惶恐,小龍女的清冷孤絕,以及她遞給小乞丐饅頭時那不經意的柔和。
“師父,那樣……真的對嗎?”許小劍低聲問,“用錢打發惡人,他們下次還會欺負別人。”
韋小寶嗤笑一聲,剝了顆花生扔進嘴里︰“那你說咋辦?跟他們講道理?還是讓我這半吊子武功跟你這傷號身子骨,去跟官府硬拼?小賤啊,江湖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灰色地帶才能活命。先活下去,才有資格談對錯。”
酒菜很快上桌,算不上精致,但分量扎實。韋小寶吃得津津有味,口若懸河地吹噓著他過去的“輝煌事跡”,如何智擒鰲拜、如何戲弄洪安通、如何周旋于皇帝與天地會之間。
許小劍默默听著,心思卻飄遠了,這個世界有韋小寶,有小龍女,那麼喬峰、楊過、李尋歡、楚留香……那些曾經只在書頁間鮮活的人物,難道都真實存在于此?他們為何會匯聚在這所謂的“山海界”?
“師父,您剛才說……古墓派?還有,這里為什麼叫山海界?”許小劍試探著問。
韋小寶喝酒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不易察覺的復雜,隨即又恢復嬉笑︰“嘿,這說來可就話長了。簡單說呢,這地兒就像個大雜燴,好多本來不該在一個鍋里的人,不知咋的,全掉進來了。有我們那旮旯的,也有听說書人講過的什麼小李飛刀、香帥啥的那邊的。至于為啥叫山海界?老輩人傳下來,說這地方以前神魔遍地,奇珍異獸多得像山似海,就叫這名兒了。具體咋回事,你師父我也還沒整明白。”
他湊近些,壓低聲音︰“總之,這地方邪門得很,規矩亂,高手多,麻煩更多。所以啊,跟著師父我,保命第一,撈錢第二,其他的,少打听,少摻和。”
正說著,樓下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夾雜著清越的歌聲。韋小寶眼楮一亮,跑到窗邊往下看︰“喲,說書班子開唱了,今兒個不知講哪一出?”
許小劍也走到窗邊。只見樓下大堂中央,一位老者拉著胡琴,一個少女正婉轉歌唱,唱詞依稀可辨︰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歌聲哀婉纏綿,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蒼涼,讓大堂里原本喧鬧的食客漸漸安靜了下來。
許小劍心中一動,這是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他讀過。但在此情此景下听來,卻別有一番滋味。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遠處街角,那個賣藝班子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那清冷如仙的女子,她的故事里,是否也有這般生死相許的痴情?
“嘖,又是李莫愁那瘋婆子的破事。”韋小寶撇撇嘴,“這詞都快听出繭子了。不過那姓龍的丫頭跟她師姐一比,倒是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但也省心不少……”
話音未落,樓下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驚呼和桌椅踫撞聲!
“不好!”韋小寶臉色微變。
只見樓下大堂,不知何時闖進一群黑衣漢子,個個面色冷峻,動作迅捷,已將說書老者和少女圍在中間。為首一人,面色蒼白,眼神陰鷙,手中把玩著一枚亮閃閃的銀錠。
“唱啊,怎麼不唱了?”那人聲音尖細,帶著一股寒意,“我們教主就愛听這曲兒,尤其是听到那李莫愁如何被負心人背叛、如何變得心狠手辣那段……特別下飯。”
老者護著少女,顫聲道︰“各位好漢,小老兒混口飯吃,不知何處得罪……”
“沒得罪。”那首領打斷他,指尖一彈,銀錠嗖地嵌入老者面前的桌面,“唱得好,賞錢少不了。繼續唱,唱到我們教主滿意為止。”
這哪是听曲,分明是找茬折辱。大堂內食客噤若寒蟬,居然無人出面、出聲。
許小劍握緊了拳。這種仗勢欺人,與他之前的遭遇何其相似。
韋小寶卻一把按住他肩膀,臉色凝重︰“別動,是神魔教的人。這幫孫子最近勢頭很猛,惹不起。”
神魔教?許小劍記下了這個名字。
樓下,那首領見老者不動,冷哼一聲,抬手就要抓向那少女。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如驚鴻般從二樓另一側雅間掠出,輕飄飄落在大堂中央,正好隔在黑衣人與說書人之間。
正是小龍女。
她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神魔教首領︰“他們不想唱了。”
那首領眼楮眯起,打量著小龍女,露出一絲邪笑︰“喲,又來個標致的小娘子?怎麼,你想替他們唱?”
小龍女不再說話,只是握住了腰間的劍柄,一股冰冷的寒意以她為中心彌漫開來。
首領臉色一沉︰“給臉不要臉,拿下!”
幾名黑衣漢子同時撲上,出手狠辣,紛紛直取要害。
小龍女身形微動,劍未出鞘,連劍帶鞘點、撥、引、帶,動作行雲流水,看似輕柔,卻將幾人的攻勢盡數化解。她的身法飄逸靈動,在方寸之地閃轉騰挪,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攻擊,劍鞘每每擊中對方手腕、關節等薄弱處,令其痛呼後退。
並非硬踫硬的內力比拼,而是一種對時機、角度、力道精妙到極致的掌控。
許小劍看得心馳神搖。這不再是街頭賣藝的花架子,而是真正的古墓派武學,清冷孤高,不染塵埃。
韋小寶卻急得跺腳︰“這傻丫頭,逞什麼能!神魔教人多,耗也耗死她!”
果然,那首領見手下久攻不下,冷哼一聲,親自出手。他身形一晃,速度快得驚人,五指成爪,帶起一股腥風,直抓小龍女面門。這一爪威力遠超之前幾人,指尖隱隱泛著黑氣。
小龍女舉鞘格擋,竟被震得後退半步,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小心!他爪上有毒!”韋小寶忍不住低呼。
首領獰笑,攻勢更急。其他黑衣人也重整陣腳,圍攻上來。小龍女頓時陷入險境,劍法雖精妙,但內力似乎有所不及,且對方人多勢眾,又有毒功威脅,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許小劍心急如焚,下意識摸向身上,忽然觸到腰間一個硬物——是他穿越時隨身帶著的那支太陽能手電筒!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猛地掏出那支金屬手電筒,對準樓下那首領的方向,狠狠按下了開關!
一道強烈無比的光柱驟然劃破醉仙樓相對昏暗的環境,精準地打在神魔教首領的眼楮上!
這突如其來的強光遠超這個時代任何燈火的效果,如同一道小型閃電,瞬間刺痛了所有人的眼楮。那首領首當其沖,慘叫一聲,猛地捂住雙眼,攻勢頓止。其他黑衣人也下意識地閉眼或扭頭,陣腳大亂。
就連小龍女,也被這突兀的“暗器”驚得動作一滯。
整個大堂陷入片刻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聞所未聞的“武器”震懾。
韋小寶目瞪口呆地看著許小劍手里的“鐵棒”,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小賤,你……你這是什麼法寶?”
許小劍來不及解釋,見樓下小龍女已趁機脫離戰圈,拉了一把韋小寶︰“師父,快走!”
兩人趁亂溜下二樓,從後門逃離了醉仙樓。
一路狂奔,直到鑽進一條漆黑的小巷,才停下來喘氣。
韋小寶扶著牆,上下打量著許小劍,眼神火熱︰“好小子,你深藏不露啊!那是什麼寶貝?亮瞎眼的玩意兒,比我的石灰粉好用多了!快,給師父瞧瞧!”
許小劍將手電筒遞過去。韋小寶翻來覆去地看,按了幾下開關,卻因為許小劍剛才情急之下用力過猛,開關接觸似乎有些不良,一時沒能亮起來。
“咦?咋不靈了?”韋小寶使勁晃了晃。
“可能……壞了吧。”許小劍含糊道,心中也是忐忑。這來自現代的東西,在這個世界顯得如此突兀,他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韋小寶卻篤定這是件偶爾失靈的強大暗器,寶貝似的揣進自己懷里︰“這個歸師父了!回頭好好研究研究!小賤啊,你立大功了!不過咱們也算把神魔教得罪狠了,這地方不能待了。”
夜色深沉,冷風吹過巷口,帶來遠處幾聲犬吠。
韋小寶搓著手︰“得找個安全地方過夜……我想想,有了!城西有處廢棄的園子,听說以前是個大人物的別院,荒廢很久了,平時沒人敢去,正好躲清靜!”
許小劍別無選擇,只能跟隨韋小寶屁股後面,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行。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處荒涼的院落前。斷壁殘垣,雜草叢生,只有主體建築還勉強保持著輪廓,在月光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就這兒了!”韋小寶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陳腐氣息撲面而來。
院內比外面看起來更破敗,但正堂還算完整。韋小寶輕車熟路地摸到角落,扯下幾塊破布當鋪蓋︰“湊合一夜,明天再想辦法搞錢離開這鬼地方。”
許小劍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這一天經歷的事情,比他過去三十年加起來還要離奇驚險。
月光從破舊的窗欞灑入,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忽然,後院似乎傳來一絲極輕微的響動。
韋小寶鼾聲微微一頓,翻了個身,說著夢話。
許小劍卻警覺起來,那聲音不像是風吹草動。
他猶豫了一下,忍著傷痛,悄悄起身,循著聲音向後院走去。
後院比前庭更荒蕪,一口枯井,幾棵歪脖子老樹,還有一座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假山。那聲音,似乎就是從假山方向傳來的。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月光下,假山陰影處,似乎有一個模糊的白影。
是……她?
許小劍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小心翼翼撥開藤蔓,看到的景象卻讓他愣在原地。
並非小龍女。
假山下的一個隱蔽石洞里,竟然躺著一位女子!
她蜷縮著,似乎昏迷不醒,身上穿著……竟是現代的職業套裝!雖然破損污濁,但許小劍絕不會認錯,那是和他同一個世界的裝扮!
他急忙上前,輕輕扶起對方。
凌亂的發絲下,露出一張蒼白卻熟悉的臉龐。
許小劍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這張臉,他曾無比熟悉,曾在無數個日夜相對,曾讓他愛過、痛過、最終無奈放手……
竟是他的前妻——林薇!
她怎麼會在這里?她也穿越了?看她的樣子,似乎經歷了極大的痛苦和掙扎。
巨大的震驚和無數疑問沖擊著許小劍的大腦,讓他一時無法思考。
而就在這時,林薇,或者說與林薇有著一模一樣面容的女子,睫毛顫動,緩緩睜開了眼楮。
她的眼神初時迷茫,隨即聚焦在許小劍臉上,露出一絲極度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神色,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聲音。
許小劍下意識湊近去听。
只听她斷斷續續地用盡全力吐出幾個字︰
“小劍……快跑……他不是……簡單的韋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