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顛覆常理的一幕,清晰地落入了阿史那的眼中。
他麾下正準備發起最後沖鋒的狄戎大軍,勢頭驟然僵滯。
所有士兵都驚疑地勒住戰馬或停下腳步,瞪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洞開的城門,以及城牆上那群看似悠閑的過分的婦人們。
風中,甚至隱約飄來婦人們低低的交談聲,與戰場應有的金戈鐵馬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對比。
“怎麼回事?城門……怎麼自己開了?”一個狄戎百夫長揉著眼楮,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那些中原女人在干什麼?納鞋底?她們是瞎了嗎?看不到我們大軍壓城?”另一個士兵困惑不安。
“有埋伏!一定有埋伏!”一個老兵尖聲叫道,臉上露出恐懼,“之前那爆炸就是陷阱。炸死了我們多少兄弟,現在肯定又是詭計,想把我們騙進去一網打盡。”
“對!中原人最狡猾了,絕不能上當!”
猜疑不定的情緒在狄戎軍中迅速蔓延。士兵們面面相覷,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後蹭,誰也不願第一個沖向那詭異的城門。
端坐于馬上的阿史那,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目光反復掃視著寂靜的城頭和打開的城門。
他生性多疑,且剛吃過火藥陷阱的大虧,損失慘重,此刻更是杯弓蛇影。
眼前這違背常理的情景,與他預想的拼死抵抗截然不同,反而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平靜之下,定然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停止進攻!”他猛地舉起手,厲聲喝止了躁動不安的部下,“全軍原地待命,小心有詐!你!帶上人,上前探查,仔細看清楚,城里到底搞什麼鬼!”他隨手指了旁邊的一個副將。
一隊約莫二十人的狄戎斥候,在副將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城門。
他們緊握彎刀,眼神警惕地四處掃視,如同走在布滿毒蛇的草叢中。越是靠近,那死一般的寂靜就越發讓人心頭發毛。
副將壯著膽子,從門縫中向內張望,只見門後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幾只不知誰家散養的母雞,正悠閑地在街角的廢墟里啄食著砂石,發出“咯咯”的輕響。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動靜,仿佛整座城的人都憑空消失了。
就在那副將猶豫不決,所有注意力都被那空蕩的街道吸引之際。
“放箭!”
城牆上,一直凝神觀察的沈桃桃看準這稍縱即逝的戰機,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屋頂和巷道陰影里的弓箭手,瞬間發難。
“嗖嗖嗖嗖……”
無數箭矢從狄戎士兵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傾瀉而下。
正在原地發呆的狄戎斥候,頓時成了最好的活靶子。
他們根本來不及防御來自側上方的打擊。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和淒厲的慘叫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狄戎斥候們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鮮血瞬間染紅了城前的土地。
“中計了!快撤!快撤!”阿史那氣得雙目赤紅,哇哇大叫,慌忙指揮部隊後撤,陣型瞬間大亂。
然而,第二輪、第三輪箭雨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精準收割著混亂的狄戎士兵。
等到狄戎軍隊倉皇退出弓箭射程之外時,原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尸體。
城牆上,那些方才還悠閑的婦人們,此刻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癱軟下來,相互攙扶著才能站穩。她們的後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濕透,冷風一吹拔拔涼。
她們的手心因為過度用力握著鞋底而掐出了深深的印子,甚至有人的指尖被錐子刺破,滲出血珠。
但她們的臉上,卻露出了參與戰斗的興奮和自豪。
沈桃桃緩緩站起身,望著狄戎退去的煙塵,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攤開手掌,發現掌心也早已被冷汗浸得濕滑。
但她不敢有絲毫松懈。她立刻對身旁的趙青和孫三娘吩咐道︰“趙青,孫三娘,加強巡防,嚴密監控敵軍動向,防止他們夜間偷襲。清點箭矢,加固工事。”
“是!姑娘放心!”趙青和孫三娘抱拳領命,眼神中充滿了對沈桃桃的敬佩。
安排妥當後,沈桃桃轉身快步走下城樓。她心里還記掛著那些在之前慘烈戰斗中受傷的姐妹們。
醫院里痛苦的呻吟聲和醫者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沈桃桃一走進來,心就立刻揪緊了。她看到周瑩躺在最里面的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肩頭和腹部的傷口雖然包扎好了,但滲出的血跡依舊觸目驚心,人似乎昏睡著。
萬杏兒在一旁,胳膊吊著,臉上還有擦傷,正強打著精神幫忙給一個傷員喂水。
何氏、柳如芳、阿鸝等許多熟悉的面孔都或坐或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
陸夫人帶著幾個懂些藥理的婦人正忙得腳不沾地,額上全是汗珠。
林半夏那邊還陸陸續續地將傷員送來。
沈桃桃快步走到何氏身邊。何氏之前在冷水里泡了太久,雙腿失去知覺,此刻正閉眼躺著,臉色有些蠟黃,身上只蓋著一層舊襖子,似乎有些冷。
沈桃桃心中一酸,立刻脫下自己身上那件還算厚實的外衫,輕輕地蓋在何氏身上,將她裹緊。
何氏睜開眼看到是沈桃桃,臉上立刻露出慈愛和心疼,她艱難地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沈桃桃的手背,聲音虛弱︰
“桃兒,別忙活了。娘沒事……咳咳……這輩子,在寧古塔這些日子,跟著你活得最痛快!也夠本了。真要是狄戎狗最後沖進來了……咱就跟他們拼了!多拉一個墊背是一個!你……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比多少男人都強……”
听著何氏這番視死如歸的話,看著周圍傷員們投來的信任的目光,沈桃桃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連日的疲憊,對未來的擔憂,以及對姐妹們的心疼,種種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
但她強行將淚意逼了回去,緊緊回握住何氏粗糙的手,“娘,您別胡說!您會好起來的,大家都會好起來的。我們一定能守住,我絕不會讓狄戎踏進城內一步,你們流的血,絕不會白流!”
她的目光掃過醫館內每一張堅毅的臉龐,仿佛要將她們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里。
這些平凡而偉大的女子,是她最堅實的後盾,也是她必須誓死守護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