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的寒意,只在李斯的心頭盤旋了一瞬。
下一刻,這股寒意便被一種更加熾熱、更加危險的情緒所取代,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一種站在懸崖之巔俯瞰深淵的戰栗!
他看著眼前這位將自己比作“藥”,將他視作“奇貨”的絕色女子,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非但沒有驚慌與憤怒,反而緩緩升騰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呂不韋,好一個呂不韋!
這才是真正的梟雄手筆!不談虛無縹緲的忠誠,不講繁文縟節的禮法,直接用最原始、最赤裸的方式,將你捆綁!
李斯笑了。
他向前一步,重新拉近了與呂娥蓉的距離,這一次,攻守之勢已然逆轉。
他不再是被審視的“奇貨”,而是變成了主動估價的買家。
“相邦好大的手筆。”李斯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
“只是,斯有一問。”
“請講。”呂娥蓉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的氣場在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是一種從容不迫的掌控力。
李斯緩緩伸出手,卻沒有觸踫她,只是用指尖,輕輕拂過她耳畔垂下的一縷發絲,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既然我是‘奇貨’,而大小姐是‘藥’……”他湊到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敏感的耳廓,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听見,
“這藥,夠不夠烈?能不能……藥到病除?”
呂娥蓉的身子猛地一顫,一股酥麻的感覺從耳根竄遍全身。
她從未見過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前一刻還搬出“禮法”道貌岸然,下一刻便化身噬人的猛獸,言語間的挑釁與暗示,比任何粗魯的動作都更讓她心旌搖曳。
但她畢竟是呂不韋的女兒。
她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抬起那張清冷而絕美的臉,迎上李斯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同樣危險的弧度。
“藥烈不烈,李先生一試便知。”她非但沒有退縮,反而主動挺了挺胸,讓那傲人的曲線更加分明,
“只怕先生……受不住這藥性。”
“哈哈哈……”
李斯發出一陣低沉而暢快的笑聲。
好一個呂娥蓉!夠膽!夠識!
他不再言語,只是用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邃眼眸緊緊盯著她。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在激烈踫撞。
這是一場無聲的交鋒,是意志與欲望的角力。
最終,呂娥蓉在那霸道無比的目光下,呼吸漸漸急促,眼神也從最初的審視與挑釁,變得迷離而復雜。
李斯知道,他贏了。
他緩緩收回目光,退後一步,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
他對著呂娥蓉,再次躬身一禮,姿態謙恭,言辭卻霸道無比。
“相邦與大小姐的厚愛,”他抬起頭,臉上掛著一抹邪魅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
“斯,笑納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猛地探出手,攬住呂娥蓉的縴腰,在她一聲短促的驚呼中,將她橫抱而起。
“砰!”
李斯一腳踢開書房通往內室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一陣夜風從敞開的門口灌入,吹得那盞青銅鶴嘴燈的火苗一陣劇烈搖曳,最後“噗”的一聲,徹底熄滅。
書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與沉寂。
……
門外,廊柱的陰影下。
呂娥蓉的貼身侍女青兒,一直躬身侍立。她听到了里面從交談到寂靜,听到了那一聲壓抑的驚呼,更看到了那燭火熄滅的最後一幕。
她的臉頰燙得厲害,心如擂鼓,卻死死地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她知道,從今夜起,很多事情,都將徹底改變。
這一夜,書房的門,再未打開。
翌日,天光乍亮。
相邦府的書房內,晨曦透過窗格,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李斯已經穿戴整齊,正襟危坐于案幾之後。他的精神看去非但沒有絲毫疲憊,反而愈發神采奕奕,那雙眼眸深邃明亮,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
他的面前,鋪著一卷義紙,上面用秦篆寫下了幾個筆力遒勁的大字,《呂氏春秋•仲春紀•情欲篇》,他繼續奮筆直書︰……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
內室的床榻上,佳人仍在沉睡,緋紅的曲裾散亂地堆在床邊,雪白的香肩與一段藕臂裸露在外,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一絲晶瑩的淚痕。
李斯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只是在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擱下筆,起身,推門而出。
清晨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讓他瞬間清醒。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穿過庭院,離開了相邦府。
太陽升起,金色的光芒鋪滿了咸陽城。
侍女青兒端著銅盆和面巾,在內室門口候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輕聲喚道︰“大小姐……天亮了。”
里面傳來一聲慵懶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回應。
青兒推門而入,只見自家小姐正慵懶地側臥在榻上,用錦被裹著身子,臉上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帶著一抹從未有過的復雜神色,似倦,似怨,又似……一抹藏不住的滿足。
案幾上,那篇《情欲篇》的墨跡未干。
青兒伺候呂娥蓉梳洗完畢,便匆匆退下,一路小跑,來到了呂不韋日常處理公務的另一間書房。
呂不韋早已起身,正在院中打著一套養生的拳法,動作舒緩,氣息綿長。
“相邦。”青兒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看他。
呂不韋收了勢,接過僕役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汗,語氣平淡地問道︰“如何?”
青兒深吸一口氣,用最簡潔的話語稟報道︰“回相邦,昨夜……書房的燭火,一夜未熄。”
一夜未熄。
這四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呂不韋擦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緩緩走到院中的石桌旁,那里擺著一盤剛剛開始布局的棋局。
他捻起一顆黑色的棋子,沉思片刻,然後“啪”的一聲,將它穩穩地按在了棋盤的“天元”之位。
“好,很好。”
他看著那顆落在中宮,瞬間鎮壓住整個棋盤氣勢的棋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運籌帷幄的精光。
這筆買賣,成了。
李斯這件當世無雙的“奇貨”,從此,便刻上了他呂氏的烙印。
只是,他心中也清楚,此人絕非可以輕易鎖住的猛虎,而是翱翔九天的神龍。
“馭龍之術,在乎引,不在乎鎖……”
呂不韋喃喃自語,嘴角的笑意愈發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