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風長老的逝去,如同一場無聲的雪崩,為這片本就肅殺的凜冬之地,更增添了幾分深刻入骨的悲涼色彩。她的離去,象征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也預示著一個更加動蕩和未知的未來的開啟。在那場莊嚴肅穆的葬禮之後,飛揚的骨灰融入了風雪,仿佛在最後一次擁抱這片她用生命守護的土地。
雪狼部落幸存的族人,並沒有獲得太多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奢侈時間。哀悼是短暫的,而生存的壓力,則如同頭頂那永恆不變的鉛灰色天空,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肩上。在年輕而又堅毅的新首領巴圖的帶領下,整個部落都以一種近乎冷酷的、驚人的效率運轉起來。
悲傷被他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了沉默的力量。男人們揮舞著戰斧和工具,將營地周圍的冰牆加固得更高、更厚,上面澆築了混雜著巨獸之血的冰水,在極寒中凝結成堅不可摧的壁壘。女人們則在帳篷里熬煮著療傷的草藥,她們的動作嫻熟而專注,刺鼻的藥味與帳篷外冰冷的空氣混合,形成一種奇特的、屬于生命與抗爭的味道。那些在戰斗中幸存下來、身體尚能活動的傷員,也強撐著病體,幫助分揀物資,打磨武器,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這個族群刻在骨子里的頑強。
巴圖,這位在戰火中迅速成長的年輕首領,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銳利。他每天只睡極短的時間,大部分時候都在研究那張殘破的獸皮地圖,與部落里的老獵人們商議著新的狩獵路線與巡邏範圍。同時,一支又一支由部落中最精銳、最富有經驗的斥候所組成的偵察隊,被他派往了四面八方。他們的任務,不再僅僅是尋找獵物,更是要去探查這片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如今卻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陌生的土地,正在發生著怎樣令人不安的變化。
而葉絡,在這幾天里,也並沒有閑著。他拒絕了巴圖為他安排的、可以安心修養的獨立帳篷,選擇與部落的傷員們待在一起。
一方面,他將自己那源自母親遺蛻“光之導引”的、精純的光屬性淨化之力,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柔和而溫暖的白光,從他的掌心流淌而出,如同初春的溪流,輕柔地拂過那些在神殿之戰中被災厄氣息所輕微污染的族人。在光芒的照耀下,他們身上那些原本如同跗骨之蛆般難以驅除的、黑色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細微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那些縈繞在他們心頭的、由災厄之力引發的狂躁與絕望情緒,也漸漸被安撫、被淨化。他的行為,大大緩解了部落內部本已捉襟見肘的醫療壓力,也為他贏得了所有族人發自內心的、最真誠的尊敬。他們不再稱呼他為“外來者”或“恩人”,而是開始用帶著一絲敬畏的語氣,稱呼他為“光之子”。
另一方面,他則將自己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對整個凜冬之地當前局勢的密切關注之中。他有一種強烈的、源自于他對規則層面變化的敏銳直覺。他預感到,那場由艾薩克和他背後圖鑒組織所引發的風暴,其真正的、可怕的連鎖反應,現在,才剛剛開始顯現。冰封神殿的受損,絕不僅僅是釋放出了一些災厄氣息那麼簡單,它更像是一次心髒驟停,其引發的全身性衰竭,正在悄然發生。
事實,也很快就以一種令人心寒的方式,印證了他的預感。
幾天之後,巴圖派出的第一批偵察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帶著一臉的驚駭與後怕,陸續返回了營地。他們帶回了一系列令人感到極度不安的消息,每一條,都讓部落營地中本就凝重的氣氛,又往下沉了幾分。
凜冬之地的天氣,變得極度的、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反常。
一支前往西部冰原的偵察隊報告說,在那片他們走了無數遍的狩獵路線上,毫無征兆地,刮起了威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數倍的、被他們稱為“剃骨風”的恐怖暴風雪。那風雪不再是單純的寒冷,其中夾雜著無數肉眼可見的、高速旋轉的鋒利冰晶,呼嘯而過時,發出的聲音如同萬鬼齊哭。所過之處,連那些屹立了萬年之久的堅硬冰岩,都被硬生生地撕裂、刨開,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白色傷痕。而就在這恐怖的風雪停歇之後,西方的天空中,又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色彩詭異的、由深紫色和墨綠色交織而成的、如同惡魔之眼般不斷扭曲的駭人極光。那極光不再美麗,反而散發著一種讓人精神錯亂的波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心生狂躁。
而另一支前往東部冰川地帶的隊伍,帶回的消息則更加匪夷所思。他們發現,一些被雪狼部落的先祖命名為“永固冰川”的、按理說應該永不融化的、最為古老的藍色冰川,卻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甚至周圍氣溫依舊處于極低的情況下,開始了不正常的、加速的融化。大塊大塊的冰體從冰川上剝落,砸入下方,融化的雪水匯聚成了渾濁的、散發著刺鼻硫磺氣味的黑色河流,那河水充滿了腐蝕性,所過之處,所有被觸踫到的冰雪都迅速消融,連最耐寒的苔原植物都瞬間枯萎,寸草不生。
更讓巴圖感到憂心忡忡、徹夜難眠的是,其中一支由部落最勇敢的、實力最強的戰士所組成的精銳偵察隊,在按照葉絡提供的那塊“龍脈骨圖”的模糊指引,前往一處位于極北之地的、被部落古老傳說稱為“哭泣冰谷”的偏遠區域進行探查時,他們震驚地發現,在那片原本只有萬年寒冰,連地衣都無法生存的死寂冰谷中心,竟然出現了一個原本絕對不存在的、直徑超過百米的、深不見底的巨大冰窟。
那冰窟的邊緣,極其不規則,仿佛是被某種巨力硬生生從地殼深處撕扯開的。從洞口處,不斷向外冒著絲絲縷縷的、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黑色霧氣。斥候們不敢過分靠近,但憑借著雪狼族人對災厄氣息的本能憎惡,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洞窟深處,正散發著與冰封神殿核心處同源的、微弱但卻純粹無比的災厄氣息。
仿佛,這片凜冬之地的大地之軀上,被人用沾染了劇毒的匕首,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正在流淌著毒血的、猙獰而丑陋的傷口。
巴圖帶回的這些夾雜著斥候們親手繪制的草圖的報告,讓葉絡的面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而他自己通過“七彩星璇”的感知,則更加直觀地、從規則的層面,印證了這種不祥的變化。
每當他進入靜坐調息的狀態,將自己的心神沉入那片由無數規則線條和信息光點構成的精神宇宙時,他都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整個凜冬之地的基礎能量場,已經不再是像過去那樣,雖然冰冷,但卻穩定有序。此刻的能量場,就好像一鍋即將要被徹底燒開的、渾濁不堪的水。
那里面,充滿了各種不穩定、不和諧的、互相沖突的混亂能量暗流。代表著“秩序”與“穩定”的、那些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規則線條,正在以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縴細,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斷裂的跡象。而那些代表著“混亂”與“衰變”的、由刺耳雜音構成的規則雜音,則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刺耳,如同劣質的交響樂,正在粗暴地淹沒原有的和諧樂章。
他甚至能從自己手中的那塊、由雪風長老用生命最後的力量所激活的“龍脈骨圖”之上,感受到一陣陣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明顯的、極其微弱的震動。骨圖之上,那些古老的紋路,時而會閃過一絲不安的、暗紅色的光芒。
他知道,這代表著,地圖上所標記的其他那幾個、作為“世界之脈”分支節點的“呼吸點”,也已經開始,因為“冰封神殿”這個主節點的失衡,而出現了……劇烈的、異常的能量波動!它們正在發出痛苦的呻吟。
為了獲得更多、更全面的情報,葉絡還動用了他最為擅長的老本行——網絡技術。盡管凜冬之地的通訊信號極其惡劣,但在某些礦產富集區或者遺跡勘探點,依然有一些組織架設了昂貴的、能夠短時間使用的衛星信號基站。葉絡利用自己那台經過超級改裝的、擁有強大算力的便攜式終端,如同一位幽靈黑客,悄無聲息地侵入了一些依舊還敢在這片已經變得危險無比的凜冬之地上活動的、不怕死的佣兵團,或者小型情報組織的內部通訊頻道。
在那些充滿著雪花干擾和電流雜音的加密通訊頻道中,他截獲了他們那些充滿了恐慌與絕望的報告︰
一個來自“血斧佣兵團”的求救信號里,一個男人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尖銳扭曲,他驚恐地描述著,他們在一處標記為安全的萬年冰層之下進行礦物挖掘作業時,意外地,挖穿了一層薄薄的冰壁,喚醒了一頭體長超過百米、形態如同蜈蚣與蜘蛛結合體的、從未在任何生物圖鑒上出現過的猙獰遠古巨蟲。那巨蟲的甲殼堅硬無比,口器能噴射出融化金屬的酸液,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將他們整個營地化作了人間地獄。信號,在最後一聲淒厲的慘叫中,戛然而止。
一個名為“黑金勘探隊”的組織的內部報告里,則用冰冷而絕望的文字,記錄了他們的一個前線營地,在短短一個晚上之內,就被一種生長速度快到恐怖的、散發著詭異熒光的黑色真菌所徹底吞噬。那種真菌具有高度的傳染性,任何被其孢子觸踫到的有機物或無機物,都會在幾個小時內,被同化、分解,最終化作那種真菌的養料。報告的最後,附上了一張衛星空拍圖,原本的營地位置,已經被一大片不斷蠕動的、如同巨大黑色腫瘤般的菌毯所覆蓋。
而在一個名為“遺跡獵人”的、更加專業的超凡者小隊的通訊記錄中,葉絡更是看到了讓他們這些見慣了生死和詭異事件的超凡者都感到由衷恐懼的描述。他們報告說,一些原本只是沉寂的、沒有任何危險的古代遺跡周圍,竟然開始,毫無征兆地,出現小範圍的、能夠將一切物質都扭曲拉伸的……空間異常現象。一名隊員只是不小心靠近了一處遺跡的石柱,身體就在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成了面條狀,然後像橡皮筋一樣被扯斷,整個過程無聲無息,詭異到了極點。
“冰封神殿”封印的受損,就如同在一座看似堅固無比的、名為“世界”的巨大堤壩之上,被圖鑒組織那群瘋子,硬生生地,用禁忌的力量,鑿開了一道微小的裂縫。
或許,一開始,這道裂縫並不起眼,僅僅是漏出了一些“災厄”的溪流。
但現在,它所帶來的、那可怕的連鎖反應,已經開始,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加速的方式,全面的顯現了出來。
整個凜冬之地的生態平衡,數萬年來賴以穩定的規則秩序,都已經被徹底地打破了。一場足以波及整個大陸、甚至整個世界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正在這片冰冷的、白色的土地之下,悄然地,瘋狂地醞釀著。
這,已經不再是圖鑒組織那一個組織的陰謀了。
這,是這個世界本身,在遭受了重創之後,免疫系統崩潰,開始不受控制地“生病”的……前兆!
葉絡將所有他收集到的、來自各方的情報,無論是雪狼部落斥候的親身見聞,還是那些佣兵和獵人們的絕望報告,全部匯總起來,在他個人終端的三維電子地圖之上,標記出了一個個新出現的、代表著危險的、不斷閃爍著的“污染區”和“異常點”。
當他將視角拉遠,俯瞰著整張布滿了刺目紅色標記的凜冬之地地圖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他震驚地發現,這些新出現的、看似是隨機爆發的、毫無關聯的危險點,其分布,竟然並非毫無規律!
它們,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精準無比的方式,沿著某一條蜿蜒曲折的、無形的脈絡,在這片廣袤的白色大地上,如同病毒般,瘋狂地蔓延著——
而那條脈絡的走向,與他手中的那塊“龍脈骨圖”之上,所描繪的那條被雪風長老稱為“世界之脈”的能量走向,竟然……
分毫不差!
葉絡靜靜地站在那副巨大的、閃爍著無數紅色危險光點的三維地圖之前,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冰冷的電子光芒,映照著他那張蒼白的臉,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艾薩克和他背後的圖鑒組織,那一次愚蠢、短視而又瘋狂的行動,已經不只是簡單地破壞了一座神殿、殺死了一些守護者那麼簡單了。
他們,是親手,拔掉了那個封印著名為“災厄”的、最可怕的魔鬼的……瓶塞。
而現在,那個被釋放出來的、代表著終極混亂與腐朽的魔鬼,正沿著這個世界最脆弱的、也最核心的“血管”——世界之脈,向著整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瘋狂地擴散它的毒素。
如果不從根源上,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如果不能重新穩定整條“世界之脈”,那麼,僅僅只是去修補“冰封神殿”那一個點,甚至將之完全恢復,都已經……
已經是杯水車薪,毫無意義了。
一場真正的、世界性的危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如此宏大地、如此殘酷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這不再是個人恩怨,不再是組織間的對抗,這是一場……關于世界存亡的戰爭。而他,以及他手中這塊沉甸甸的骨圖,似乎被命運推到了風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