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幫助雪狼部落暫時解決了那足以引發內亂的污染危機,並與這個堅韌的族群結下了血火淬煉的牢固同盟之後,葉絡和莫黎並沒有立刻隨著他們一同撤離。
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如同融化的、冰冷的液態白金,正從神殿穹頂那巨大的“極寒凝晶”的無數裂隙中緩緩滲透進來。光線不再是純粹的蔚藍,而是被裂紋折射成了一種帶著悲愴意味的、淡淡的霜白色,將這座布滿了戰斗累累傷痕的古老殿堂,染上了一層肅穆而又寂靜的冷色調。
他們站在神殿高聳的入口處,目送著巴圖和新任首領冰爪帶領著族群隊伍,那沉重而堅毅的背影,最終匯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蜿蜒曲折、被皚皚冰雪覆蓋的山道盡頭。看著他們雖滿載悲傷,卻也因為那幾瓶“聖泉之水”而重新點燃了希望的步伐,葉絡和莫黎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對視了一眼。
在那一刻,他們都從對方那雙倒映著神殿殘影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種無需任何言語便能清晰傳達的默契與決然。
他們心里都無比清楚,一旦他們也邁出這座“冰封神殿”的大門,就如同將自己這葉漂泊的小舟,完全拋入了一片波濤詭譎、深不見底的黑暗汪洋之中。他們將立刻投身于一場無休無止的、與整個圖鑒組織這個龐然大物的、高強度的暗中較量。屆時,追殺與反追殺,潛伏與反潛伏,將會成為他們生活唯一的、令人窒息的主旋律。
恐怕,就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能夠像現在這樣,在一個相對安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擾的環境里,去靜下心來,探究這座神殿本身所隱藏的、那關于這個世界最深層次、最核心的秘密了。
這里,是風暴的中心,但此刻,卻也是風暴來臨前,唯一的、短暫的寧靜之地。
所以,一個共同的決定在他們之間無聲地形成︰在徹底離開之前,必須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利用他們在戰斗中獲得淬煉與升華的全新能力,對這座神殿的核心區域,尤其是那副如同一部史詩長卷般、記錄著遠古歷史的巨大壁畫,進行最後一次、也是最深入、最徹底的探查。
兩人轉身,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大殿中,產生了清晰而孤獨的回響。他們再次回到了那個仿佛每一寸空氣中都充滿了歷史厚重感的中央祭壇。
戰斗的余波仍未散盡,仿佛還凝固在空氣里。地面上蛛網般的裂痕,如同大地無聲的傷疤;祭壇邊緣那斷裂的石柱上,殘留著被能量沖擊灼燒過的、觸目驚心的焦黑色彩。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雖然已被凜冽的寒風吹淡,但那股屬于災厄的、冰冷而黏稠的邪惡氣息,卻如同深深刻入骨髓的烙印,依舊若有若無地,在神殿的每一個角落里盤桓不去,帶來一種與溫度無關的、直達靈魂的陰冷。
葉絡站在那副高達數十米、以環形結構將整個中央祭壇包裹在內的、描繪著“神隕之戰”與“災厄降臨”的巨大壁畫之前,久久地,一言不發地凝視著。
此刻的他,心境與數日之前初見這副壁畫時,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判若兩人。
那時候的他,只是一個被母親遺留的線索所牽引而來的、被動的、充滿了迷茫的闖入者。他帶著對母親研究方向的深深困惑,帶著對未知危險的高度警惕,如同一個站在盧浮宮宏偉壁畫面前的、對藝術史一無所知的游客。雖然能感受到這幅畫卷所帶來的巨大視覺沖擊,卻完全無法理解其背後所蘊含的、那真正深刻而沉重的含義。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在經歷了與艾薩克那場幾乎賭上了一切的生死之戰後;在親眼目睹了那團被稱為“災厄之源”的活體核心,那僅僅是冰山一角的、令人絕望的恐怖之後;在通過那枚數據芯片,洞悉了圖鑒組織那瘋狂到令人發指的“獸潮計劃”與真正的圖謀之後。
他無比確信,所有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的謎題的源頭,所有那些如同散落珍珠般的線索的最終指向,都清晰無比地、如同百川歸海般,匯聚在了眼前這副沉默了億萬年的、用岩石與顏料所書寫的史書之上。
他母親甦韻,窮盡自己短暫而輝煌的一生,所秘密研究的、那套神秘到匪夷所思的星圖算法。
圖鑒組織,這個龐大的、隱藏在世界陰影中的恐怖組織,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不惜挑起凜冬之地的全面戰爭,也要染指此地的瘋狂圖謀。
以及那被稱為“災厄”的、來自于世界之外、甚至可能來自于更高維度的、那終極的、足以顛覆一切現有認知的恐怖真相。
所有這一切的答案,一定都與眼前這副壁畫上所詳細記錄的、那場早已經被歲月所遺忘的、驚天動地的遠古事件,有著最直接、最緊密、最深刻的關聯。
而更重要的是,此刻的他,以及他身邊的莫黎,都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只能依靠有限的情報、進行各種猜測和推斷來摸索前進的“門外漢”了。
他們,已經擁有了全新的、能夠嘗試著、去真正解讀這本用石頭寫成的、堪稱創世史詩的“石之書”的“鑰匙”。
葉絡的體內,那枚已經在他與艾薩克最終對決中,被徹底激活並進化完成的“七彩星璇”,此刻正如同一個微縮的、永恆運轉的星系,在他的意識海深處,緩緩旋轉著。它所散發出的、那種七彩的、蘊含著規則之力的光暈,讓葉絡擁有了一種全新的、堪稱“超凡”的感知能力。他能夠直接從最底層的“規則”層面,去感知和解析這副巨大壁畫中所蘊含的、那些非物質的、被漫長時間之力封存在歲月長河中的、古老的信息流。他不再只是單純地用眼楮去看那些栩栩如生的圖案,而是能夠用自己的靈魂,去“聆听”、去“感受”那些被凍結的畫面背後,所講述的那個波瀾壯闊、充滿了悲愴與榮耀的古老故事。
而他身旁的莫黎,在融合了那枚來自于冰封王座核心的“王權之核”,並將其與自身原有能力完美結合,最終升華成了“霜影裁決”這柄全新的、擁有空間與暗影雙重屬性的本命遺蛻之後,她對于“空間”這一概念的感知與操控,也已經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全新的高度。她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在這副巨大的、看似渾然一體的壁畫周圍,那些看似平平無奇、與山體完美融合的古老石壁之後,正存在著一些極其微弱、但卻真實存在的、非自然形成的、如同平靜水面被投入一顆石子後蕩開的漣漪般、細微的空間能量波動。
這清晰無比地說明,眼前這副壁畫,很可能不僅僅是一副用來記錄歷史的畫那麼簡單。它的背後,或許還隱藏著某些物理層面、甚至是空間層面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機關,或者…隱藏著一個獨立于主空間之外的、小型的秘密空間。
“我們再試一次吧。”葉絡轉過頭,看向身旁的莫黎,他的聲音平靜,但眼神之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期待。
“嗯。”莫黎用力地點了點頭,她那雙因為力量的蛻變而顯得更加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同樣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柄散發著淡淡寒氣與幽邃暗影之力的、造型奇特而優美的“霜影裁決”。
兩人再次默契地達成了共識。他們決定,合力,進行這離開之前的、最後一次、也可能是收獲最大的一次嘗試。
分工明確,一如既往。
莫黎負責承擔警戒與輔助偵測的任務。她閉上雙眼,將自己那如同雷達般精準的空間感知力,瞬間提升到了極致。無形的、肉眼不可見的空間漣漪,以她為中心,如同水波般一圈圈地擴散開來,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探查著整個中央祭壇,尤其是那副巨大壁畫周圍的每一寸空間結構。她要確保,沒有任何殘存的、在之前的戰斗中被忽略掉的古代守護靈,或者未被發現的、隱藏在暗處的機關陷阱,能夠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來打擾到即將要進入深度精神鏈接狀態的葉絡。
同時,她也用自己那全新的、對空間法則有了更深理解的能力,去仔細地分析那些由她探測到的、極其微弱的空間能量波動。她試圖在腦海中,將這些零散的、如同密碼般的波動信號,構建成一幅完整的、立體的空間結構圖,從而找到壁畫背後可能存在的、那個物理或空間機關的、最精確的具體位置。
而葉絡,則準備將自己所有的、全部的心神,都毫無保留地、如同一場豪賭般,全部投入進去。他要用自己那剛剛才勉強掌握了如何主動調控、而非被動激發的“七彩星璇”之力,去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入到信息本源層面的精神鏈接。他要像一個最高明的密碼破譯專家,去“讀取”、去“翻譯”、去“理解”這本用規則、用歷史、用神明的鮮血與凡人的榮耀,共同書寫而成的、被塵封了無數個紀元的、厚重無比的“石之書”。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灌入胸腔,讓他紛雜的思緒徹底沉澱。正當他準備將自己的意識完全沉入進去時。
他的目光,無意之間,仿佛被一種冥冥之中的指引般,被壁畫左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幾乎可以說是被完全淹沒在宏大敘事背景之中的角落,所深深地吸引住了。
在那個偏僻的角落里,描繪的是在災厄降臨之前,那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遠古先民們,在一個巨大的、露天的祭壇之上,祭祀那位還未曾隕落的、帶給了他們溫暖與庇護的冰雪之神的盛大場景。而在其中一塊描繪著祭壇最底層基石的、一塊毫不起眼的浮雕之上,葉絡發現了一些極其微小的、與周圍那種古樸、粗獷、充滿了原始力量感的雕刻風格,完全格格不入的、非自然形成的精細刻痕。
這些刻痕,非常淺,甚至比發絲還要縴細。如果不是他的視力和精神感知力都得到了極大的強化,如果不是他此刻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這副壁畫,他甚至很可能會將這些刻痕,誤認為是岩石經過億萬年歲月所形成的、天然的風化紋理。
但是,葉絡在看到它們的瞬間,心髒,卻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猛地、劇烈地,一跳!
因為,這些看似雜亂無章、毫無規律的細微刻痕,它們之間的排列方式,它們之間所呈現出的那種獨特的、充滿了某種嚴謹的幾何與邏輯規律的拓撲結構,竟然…竟然與他母親甦韻在自己那些被層層加密的、遺留下的研究筆記之中,所使用的一種獨特的、由她本人獨立創造出來的、用來構建最底層加密算法框架的特殊結構,驚人地、分毫不差地,相似!
葉絡的腦海,在一瞬間,如同被一道貫穿了時空的閃電,轟然劈中!
他的呼吸,在這一刻,都幾乎停滯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狂喜、以及對至親深深思念的復雜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涌上了他的心頭,讓他的眼眶,都控制不住地微微發熱。
一個清晰無比的、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的母親,甦韻,當年,她一定也來到了這里!
她也一定像自己現在這樣,孤獨地、但卻無比堅定地,站在這副巨大而沉默的壁畫之前。
並且,她很可能,已經憑借著她那超越了整個時代的、天才般的智慧,破解了這副壁畫之中所隱藏的部分、甚至是大部分的秘密!
然後,她用她自己獨有的、只有他這個唯一的、繼承了她所有知識的兒子才能看懂的方式,在這里,悄悄地,給他留下了…某種至關重要的提示!
這幾道小小的、不起眼的刻痕,如同在無盡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迷宮之中,為葉絡點亮了一盞明亮的、來自于他最敬愛、也最思念的至親的、溫暖無比的引路燈!
它驅散了迷霧,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