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狼嗥谷,已經有整整三天了。
當他們轉身踏出那片被群山環抱的溫暖山谷,將巴圖與雪風長老那充滿了期盼與擔憂的目光拋在身後時,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被抽離了所有的色彩與生機,只剩下了一片……純粹到令人心生絕望的、永恆的白色。
廣袤無垠的凜冬雪原,像是一片被神明親手抹去一切痕跡的、徹底遺忘的白色海洋。在這里,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都變得模糊而抽象。目之所及,除了腳下深淺不一的積雪,便是遠方與天空連成一線的、同樣蒼白的地平線。沒有樹木,沒有岩石,沒有任何可以作為參照的景物。行走于其間,就像是漂浮在一個巨大的、靜止的、純白的夢境之中,讓人不由自主地懷疑自己是否還在真實的世界里。
刺骨的寒風,是這片白色死域中唯一的、永恆的旋律。它如同無數把由冰晶打磨而成的、無形的鋒利刀子,裹挾著細碎的冰屑,不知疲倦地,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它呼嘯著穿過荒原,發出如同怨靈哭泣般的尖嘯,試圖剝奪掉任何膽敢踏足這片生命禁區的生靈身上,最後一絲寶貴的溫度。
但在這種足以讓絕大多數意志不堅的普通超凡者,在數小時內便迷失方向、凍僵倒地、最終化為一尊白色雕塑的極端環境之中,葉絡和莫黎的腳步,卻顯得……格外的沉穩與從容。
葉絡的身上,那股在冰封神殿中新生的、融合了神殿意志與秩序規則的“聖潔冰霜”之力,已經不再需要他刻意去催動。它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與智慧,自發地在他身體周圍的空氣中,形成了一層肉眼幾乎難以察佩的、薄薄的、如同流光般微微扭曲的能量護罩。這層護罩完美地將那足以凍裂鋼鐵的致命嚴寒,隔絕在外,甚至能將吹拂而來的寒風,轉化為一絲絲精純的能量,反哺自身,形成一個微妙的、自給自足的循環。
而莫黎,這位曾經的凜冬之女,在她的核心遺蛻徹底進化為“暗影冰封”之後,她對這片土地的適應性,更是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這里的極度嚴寒,對她而言,非但不是威脅,反而像是一種……親切的、能夠與她自身力量產生共鳴的能量場。她行走在風雪之中,黑色的發絲與衣袂隨風飄動,卻不見一絲寒霜凝結。她的肌膚白皙如雪,卻透著健康的紅潤,那雙清冷的眼眸,在白色的映襯下,顯得愈發深邃明亮。對她來說,這片雪原,就如同家鄉後院那最熟悉的微風般親切。
他們白天依靠著天空中那顆永恆的、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的太陽,以及雪狼部落臨行前贈送的、用極地凶獸磁骨打造的特制指南針來辨別方向。而每當黃昏降臨,夜幕即將吞噬掉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時,他們便會尋找一處背風的巨大冰崖或雪丘。
然後,由莫黎展現她那令人驚嘆的力量。
只見她伸出縴細白皙的右手,五指微張,掌心之中,一團由深邃暗影與極致寒冰交織而成的、瑰麗而又危險的紫黑色能量球緩緩凝聚。隨著她意念的驅動,那能量球中會激射出數道如同手術刀般精準的暗影冰刃,悄無聲息地、輕而易舉地切入那堅硬如鐵的萬年玄冰之中。切割、塑形、開鑿……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短短幾分鐘之內,一個足夠兩人棲身的、內部空間平整光滑、堅固而又能夠完美隔絕風雪的臨時冰屋,便奇跡般地宣告建成。
他們的旅途,雖然在旁人看來,是枯燥、艱苦、甚至充滿了死亡威脅的。但對他們兩人而言,卻充滿了某種……奇特的、在末日般的廢土之中相依為命的、無需言說的浪漫與默契。
在無盡的白色荒原上並肩前行,在溫暖的冰屋中分享食物與篝火,在寂靜的星空下彼此守護……這種獨特的經歷,讓兩人之間的羈絆,在沉默中,變得愈發深刻與牢固。
這一天黃昏,當天空被染上了一層淒美的、如同血液凝固般的紫紅色時,兩人如常地在搭建好的臨時冰屋之中,升起了一小堆由特殊壓縮燃料點燃的、散發著穩定光和熱的篝火。
冰屋的牆壁是半透明的,能夠將外界那瑰麗的晚霞光輝過濾進來,與屋內那跳躍的、溫暖的橙黃色火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如夢似幻的奇妙氛圍。
火焰上,正烤著一塊從雪狼部落帶來的、肥美的燻制獸肉,油脂被烤得“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就在兩人準備享用這簡單而又寶貴的晚餐時,一直被葉絡用柔軟的獸皮包裹著、貼身收藏在懷中,以體溫蘊養的“阿卡納之匙”,毫無任何征兆地,發生了……異變。
起初,只是一陣……極其微弱的、但卻絕對無法忽視的……溫熱感,從他的胸口處傳來。
那感覺,就像是冬日里,有一片溫暖的陽光,突然穿透了厚厚的衣物,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皮膚上。這股暖意,與外界的極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瞬間便引起了葉絡的高度警覺。
葉絡心中猛地一動,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小刀,伸手入懷,將那枚造型古樸、如同一面微縮星盤般的圓形金屬遺蛻,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
只見,這枚自從在“冰封神殿”之中,如同海綿般吸收了海量的、源自于“極寒凝晶”的、最純粹的秩序之力後,就一直陷入死寂般沉睡的“阿卡納之匙”,此刻,竟然……甦醒了過來!
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它那暗金色的、布滿了無數玄奧繁復細密符文的盤面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無光、如同死去城市的脈絡般的紋路,此刻,正如同被注入了神聖的生命源泉般,開始……逐一地、伴隨著某種神聖的韻律,緩緩亮起!
它們散發出一種……柔和的、不刺眼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淡淡的金色光輝。
更讓葉絡感到心神震撼的是,這些亮起的光輝,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被動地、雜亂無章地閃爍。而是以一種……極有規律的、如同某種超高精度天文儀器內部齒輪開始運轉般的、充滿邏輯與美感的順序,在整個盤面之上,緩緩地流淌,交織,匯合……
最終,它們在他的眼前,勾勒出了一幅……葉絡之前從未見過的、全新的、比母親筆記中任何一幅星圖都要更加深奧、更加復雜的……動態星圖!
緊接著,不等葉絡從這視覺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一陣……更加奇特的、低沉的、仿佛直接來自靈魂最深處、來自世界規則之弦的……“嗡鳴聲”,從“阿卡納之匙”的內部,緩緩地,傳遞了出來。
這嗡鳴聲,非常奇特。
它並非是通過空氣傳播的物理聲波,因為一旁正在專心切割烤肉的莫黎,對此毫無察覺,依舊是一臉的平靜。
這更像是一種……更高維度的、高頻的、直接作用于精神層面的……“規則共振”!
葉絡能清晰地“听”到,或者說“感受”到,這股古老而又宏大的共振,正在與他自己體內,那股已經與他血脈、靈魂徹底融為一體的、代表著極致秩序的“聖潔冰霜”之力,產生著和諧而又莊嚴的共鳴,讓那股力量都隨之歡欣雀躍起來。
同時,這股共振,也觸動了他靈魂的最深處,那個被“聖潔冰霜”之力層層鎮壓、淨化過的、但其混亂本源依舊存在的、屬于“海德拉”極寒生命力的殘余!那股混亂的本源,在這股共振之下,顯得焦躁不安,如同被聖光照射的陰影,發出了不甘的、無聲的嘶吼!
這是一種……奇妙的、秩序與混亂並存的、三方位的……復雜互動!
就好像,“阿卡納之匙”這枚古老的鑰匙,正在利用葉絡這個獨一無二的、同時承載了“秩序”與“混亂”兩種對立本源的特殊軀體,作為一座……無法被復制的“天線”!
它正通過這座天線,去主動地,向著整個世界,發射著某種特殊的探測信號,去搜尋著……這個世界上,可能存在的、與它“同頻”的……其他“關鍵節點”!
“葉絡?怎麼了?”莫黎終于注意到了葉絡的異樣。她看到葉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雙眼失神地盯著手中那枚發光的金屬盤,臉色凝重,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聞。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肉干,清冷的眼眸中,浮現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擔憂,輕聲問道。
葉絡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經被眼前這枚正在發生著奇妙而偉大變化的“鑰匙”所徹底吸引。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要被吸入那片流淌的金色星圖之中。
就在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與感受之時,更加不可思議的、宛如神跡的一幕,發生了。
“阿卡納之匙”盤面上,那些流淌的金色光輝,在如同潮汐般運轉了數個神秘的周天之後,猛然間,在鑰匙的正上方,向著中心點瘋狂匯聚、壓縮、凝聚……
最終,它們投射出了一道……虛幻的、半透明的、卻又無比清晰的、由純粹光能構成的三維立體……全息星圖!
嗡——!
這幅星圖出現的瞬間,整個冰屋內的光線,仿佛都被它所吸引和吞噬。那小小的篝火,瞬間變得黯然失色。
這幅星圖,無比的浩瀚,無比的深邃,仿佛將整片真實的、廣闊的宇宙夜空,都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濃縮進了這間由冰雪構成的、小小的臨時庇護所之內。
無數顆大小不一、光芒各異的星辰,在其中遵循著古老的軌跡,緩緩地運轉,散發著靜謐而又迷人的光芒。璀璨的星河如同銀色的綢帶,橫貫其中,遙遠的星雲則像是神明不小心打翻的調色盤,呈現出瑰麗的色彩。
但在這片令人沉醉的、無垠的星海之中,卻有……一顆星,與眾不同。
它孤零零地位于整個星圖的……西北方向的遙遠角落,在一個葉絡完全不認識的、由七顆幾乎快要熄滅的暗淡星辰所組成的、如同殘破王冠般的陌生星座的核心位置。
這顆星,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無盡風暴與雷霆的……“蔚藍色”!
此刻,它,正以一種……與“阿卡納之匙”在他靈魂深處引發的嗡鳴聲,完全同步的、強有力的頻率,一明一暗地,劇烈地,閃爍著!
那不是普通星辰那種寧靜而平和的光芒。
那是一種……充滿了渴望、充滿了焦急、充滿了不甘與憤怒的、仿佛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著整個宇宙發出求救信號般的……“指引”!
它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可以用經緯度來衡量的坐標,也沒有在葉絡擁有的任何現實世界的地圖上,標明任何一個具體的位置。
它給出的,是一種……更加本源、更加超脫于凡人認知、甚至超越了空間本身的……“天體尺度的……方向指引”!
“我……我好像知道……我們下一站,該去哪里了。”
葉絡緩緩地抬起頭,他的眼中,清晰地倒映著那片浩瀚的星海,和那顆……如同宇宙燈塔般,不斷閃爍著的、仿佛在發出最後吶喊的藍色星辰。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剛目睹神跡後,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絲因找到明確方向而無法抑制的、滾燙的興奮。
他知道,這把神秘的、承載著母親遺志的“鑰匙”,在經歷了“冰封神殿”那場史詩般的“充能”與“規則升級”之後,終于,向他展露出了……一項全新的、堪稱逆天的、足以改變一切的……指引功能!
它,不再是之前那個,只能被動地、在接觸到特定事物後,才能進行解析和讀取信息的輔助工具。
它,開始……主動地,為他,為這個唯一的鑰匙持有者,指引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