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祭壇之上,那曾如同恆星爆發般璀璨奪目的神聖輝光,此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趨于平穩。那股源自“極寒凝晶”核心的、充滿了至高秩序與磅礡生命氣息的超凡能量波動,不再像之前那樣奔放激蕩,而是如同漲滿後開始平緩退去的潮水,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余韻,一絲一縷地、溫柔地重新收斂回那顆懸浮于大殿穹頂之下的、璀璨絕倫的蔚藍星辰之內。
籠罩著整個大殿、為四位幸存者進行洗禮與賜福的神聖光柱,也已悄然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空氣中,那股令人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恐怖威壓徹底消失,只留下淡淡的、如同暴雨過後,青草與泥土混合而成的清新氣息,沁人心脾。然而,與外界不同的是,這里的氣息更加純淨,還夾雜著一絲絲萬年玄冰特有的、凜冽而甘甜的味道。
慶幸與喜悅的氛圍,在這片劫後余生的神聖之地短暫地彌漫。莫黎忍不住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那股前所未有、洶涌澎湃的嶄新力量。她的“虛空行囊”不再僅僅是一個儲物空間,更像是一個與她靈魂相連的半位面雛形,穩定而堅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她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與激動,看向葉絡的眼神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彩。
然而,這種純粹的喜悅,並未能持續太久。當最初的激動與興奮逐漸沉澱,一個無比現實,也無比緊迫的問題,如同神殿外那刺骨的寒風,瞬間吹散了這脆弱的溫暖,重新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如何離開這里?
神殿之外,危機四伏,殺機遍地。
這個念頭一浮現,大殿內的氣氛便陡然一凝。巴圖那張剛剛因為聖地得救而略顯舒展的、布滿風霜的臉龐,再一次緊鎖起來。他環顧四周,這片宏偉的祭壇雖然在神殿意志的修復下恢復了大部分原貌,但地面上那些無法被完全抹去的、顏色暗沉的斑駁痕跡,以及牆壁上依舊殘留的深刻劃痕,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戰斗的慘烈。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落在了身邊同樣幸存、卻永遠失去一條手臂的年輕勇士阿木身上。他們是雪狼部落最後的精銳,是帶著全族人的希望來到這里的。如今,同行的數十名兄弟,都已長眠于此,化作了這片冰冷土地的一部分。他們必須回去,必須將聖地安然無恙的消息帶回去,告慰那些在狼嗥谷中,正被無盡的焦慮與恐懼日夜折磨的族人們,告慰那些等待著丈夫、父親、兒子歸來的女人們。
葉絡的眉頭也微微蹙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處境有多麼凶險。他的目光穿過宏偉的大殿,仿佛能看到那條他們來時的、被艾薩克強行破開的黑暗通道。
那條路,絕對,絕對不能再走。
艾薩克和他麾下的那支“淨化者”小隊,是以一種近乎褻瀆的、極其粗暴和野蠻的方式,憑借著某種未知的、能夠破解神殿外圍禁制的技術,強行破開了神殿外圍的多重古老封印和物理屏障才得以闖入。那條被他們開闢出來的“通道”,本質上是對神殿古老防御體系的一次嚴重破壞。此刻,失去了艾薩克力量的維系,那條通道必然充滿了極度不穩定的空間能量亂流,以及因為結構崩壞而產生的、無序的元素風暴。現在那里不再是一條路,而是一條布滿了空間裂隙和能量陷阱的、通往無盡虛空的死亡絞索。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更致命的是,葉絡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以圖鑒組織那種遍布世界、無孔不入的情報網絡和高效的反應機制,艾薩克的失聯,以及他那支代表著“冰封議會”最高戰力的精銳小隊的信號集體消失,必然已經驚動了其背後那更為龐大、更為恐怖的組織黑手。
葉絡甚至可以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神殿入口之外的景象︰或許,新的、更強大的追捕隊伍,早已悄無聲息地抵達。他們可能穿著與冰雪融為一體的白色作戰服,如同最耐心的幽靈,隱藏在每一處岩石和冰川的陰影之下;或許,某種更先進的、能夠大範圍封鎖空間和偵測能量波動的儀器,已經如同蛛網般將整個神殿區域徹底籠罩;或許,一位甚至比艾薩克更加強大、更加冷酷的圖鑒組織高層,正坐鎮于遠處,如同耐心的獵手,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神殿的出口,等待著他們這些“幸存者”自投羅網。
主動從原路返回,那不是突圍,那無異于一次精心策劃的、毫無懸念的自殺。
“我們……該怎麼辦?”巴圖那洪亮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沉重的擔憂。他看向葉絡,這位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甚至得到了聖地意志認可的年輕人,如今已經成為了他心中當之無愧的、唯一的主心骨。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信任與期盼,仿佛只要葉絡一句話,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踏進去。
葉絡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將外界的種種威脅暫時壓在心底。他的目光,再一次緩緩抬起,投向了那高懸于祭壇之上,如同宇宙中最深邃的藍寶石般、靜靜旋轉的“極寒凝晶”。
他的心中,隱隱有一個猜想,一個大膽而又合乎邏輯的猜想。
既然這座神殿的古老意志,已經認可了他們的“守護者”身份,將他們視作盟友,並為此給予了無比慷慨的、足以讓他們脫胎換骨的力量饋贈。那麼,作為盟友,在完成了守護的使命之後,它是否也會為他們的離去,提供一條安全的、不為人知的路徑?
這不僅僅是一種美好的期盼,更是一種基于邏輯的推斷。神殿意志展現出的,是高度的智慧與秩序,它既然能預見到封印的危機,並做出相應的布局,那麼,它也一定能“理解”他們這些外來盟友所面臨的困境。這,也是一種……葉絡對神殿意志那宏大而公正的善意,所抱有的信任。
他緩緩閉上了眼楮,將外界的一切紛擾都隔絕在外。他調動起自己那經過“聖潔冰霜”錘煉後變得無比純粹與強大的精神力,不再像之前那樣狂暴地吸收能量,而是如同抽絲剝繭般,小心翼翼地,將其凝聚成一束清晰的、無聲的意念,向著那股依舊與他保持著一絲微弱聯系的、宏大而又親切的意志,傳遞出了一個無比清晰的請求。
他並沒有奢求對方能像人類一樣,用語言給出明確的回應。他只是將他們目前的絕境,以及對圖鑒組織那潛伏于外的致命威脅的擔憂,毫無保留地、以一種最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信息流形式,恭敬地傳遞了過去。
“偉大的守護之靈,沉睡的意志……我們,您認可的守護者後裔與盟友,已經盡我們所能,協助您修復了封印的創傷,驅逐了褻瀆聖地的敵人。但外界的覬覦者,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饑餓豺狼,依舊在聖地的門外環伺。他們的數量更多,他們的爪牙更利。我們……需要一條能夠避開他們的監視,能夠讓我們安全回歸守護者後裔領地的……安全的道路。請指引我們。”
他的精神力,如同一顆投入無垠星海的石子,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片宏大意志的海洋之中,然後,便再無聲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中央祭壇內,陷入了一片絕對的沉寂。只有“極寒凝晶”緩慢旋轉時帶起的、微不可查的能量嗡鳴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一分鐘……兩分鐘……
莫黎和巴圖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閉目沉思的葉絡,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打擾。巴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葉絡在做什麼,但他能感覺到,葉絡似乎在與某種偉大的存在進行交流。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然而,那宏大的意志,卻如同真正沉睡了一般,久久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葉絡的心,也開始慢慢下沉。難道是自己的請求太過異想天開?又或者,神殿的意志在加固封印之後,已經耗盡了大部分力量,重新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沉睡,無力再為他們做什麼?
他已經開始在腦中,飛速地構思其他風險極高的備用方案。比如,利用自己新獲得的空間能力,嘗試強行進行短距離傳送,哪怕會冒著被空間亂流撕碎的風險;又或者,所有人集中力量,從神殿的另一個方向,強行打出一條新的通道。
就在葉絡幾乎要放棄這次嘗試,準備睜開眼楮,和莫黎、巴圖商議其他備用方案時——
異變,陡然發生!
嗡——!
一聲低沉卻無比厚重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他們腳下傳來!那不是一種能夠被耳朵听到的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的、仿佛來自大地之心的雄渾震動!整個巨大的中央祭壇,那由一整塊不知名的、堅不可摧的萬年冰晶所構成的、散發著遠古洪荒氣息的圓形平台,毫無預兆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這震動並不狂暴,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仿佛星辰移位的磅礡力量!
莫黎和巴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後退了半步,臉上寫滿了震驚。
緊接著,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出現了。
位于祭壇正中心,也就是那顆“極寒凝晶”正下方的那片區域,那些原本平滑如鏡,光可鑒人的冰晶地面,竟然開始由內而外地,發出耀眼的、如同星辰在宇宙中運轉勾勒出的軌跡般、網絡狀的深藍色光芒!
無數道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其復雜程度足以讓任何陣法大師頭暈目眩的古老符文和精密能量線路,如同被瞬間激活的、沉睡了億萬年的神之電路板,逐一被點亮!它們從中心向外飛速蔓延,彼此交織、鏈接、勾勒,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交織成了一幅……無比宏大、無比玄奧、充滿了空間法則與秩序之力的……巨型立體傳送法陣!
光芒越來越盛,幾乎讓人無法直視!最終,一道足有水桶粗細的、由最純粹的秩序之力所構成的蔚藍色光柱,如同神罰之矛,從“極寒凝晶”的核心處垂直投射而下,不偏不倚,精準地轟擊在了那巨型法陣的最中央!
“ 嚓…… 嚓…… 嚓……”
伴隨著一陣陣如同冰川在春天甦醒時、從內部開裂般的清脆巨響,那片被蔚藍光柱所轟擊的堅實地面,竟然沒有碎裂,而是以一種違背了物理常識的、無比精準的方式,緩緩地、向著兩側沉降、裂開!
一條……深不見底的、完全由純淨冰晶雕琢而成的、完美盤旋向下的……螺旋階梯,就這樣,出現在了四人的面前!
階梯的內部,並非是想象中的漆黑一片,恰恰相反,它無比的璀璨。階梯的冰晶牆壁之內,閃爍著無數點點如同星辰般的柔和光芒,那些光點還在緩緩地移動、流淌,仿佛一條真正被禁錮在地心深處的、通往星辰大海的夢幻通道。
一股……與神殿內部莊嚴肅穆的氣息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充滿了純淨冰雪能量的、清新的、帶著一絲狼嗥谷特有松香味道的空氣,從通道的深處,緩緩地向上吹拂而來,輕輕拂過四人震驚的臉龐。
“這……這是……”
巴圖和另一位名叫阿木的雪狼勇士,全都目瞪口呆,被眼前這如同神明親手創造出的、只存在于最夸張傳說中的神跡景象,徹底震撼得無以復加。他們在部落所有能夠找到的、最古老的傳說和典籍中,也從未听說過,聖地的核心祭壇之下,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條……連通著外界的神秘通道!這完全顛覆了他們數千年來的認知!
莫黎的眼中也閃爍著難以言喻的驚訝與喜悅的光芒。她對空間波動的感知極為敏銳,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條螺旋階梯的另一端,空間坐標非常穩定,沒有任何陷阱或危險的能量氣息,反而精準地指向一個……能量場與雪狼部落所在的“狼嗥谷”大後方,那個他們最為熟悉、也最為安全的區域,極為相似的坐標點!
“它為我們……打開了離開的路。”葉絡輕聲說道,緩緩睜開了眼楮。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對神殿意志無聲的回應和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敬畏。
這顯然不是一條普通的、用來逃生的密道。這更像是一個……基于神殿那龐大到不可思議的能量體系,而特別構建的……單向的、超長距離的、擁有極高權限的……定點傳送陣列。
神殿的意志,不僅為他們解決了如何離開的難題,更是以一種極為體貼、極為周全的方式,讓他們能夠完美地避開圖鑒組織可能布下的所有監視、埋伏和空間封鎖,直接、安全地回歸他們最需要抵達的大後方。
“走吧,”葉絡轉過身,對著依舊處于震撼中的眾人說道,他的神情恢復了冷靜與果決,“我們的時間不多,圖鑒組織的反應速度,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快。我們不能在這里多做停留。”
他的目光,最後一次,緩緩掃過這片剛剛經歷了生死大戰的、依舊殘留著戰斗痕跡的宏偉大殿。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陳雜。在這里,他的力量獲得了新生,他窺見了這個世界最深層的秘密,他見證了雪狼戰士們那英勇無畏的犧牲,也從此背負上了那沉重得足以壓垮靈魂的、關于災厄之源的恐怖真相。
這里,是他的轉折點。
但他知道,在踏上這條由神明鋪就的歸途之前,還有一件……或許是最後,但卻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他的目光沒有看向那條絢爛的螺旋階梯,而是轉向了祭壇的另一側。那里,是雪狼部落的勇士們,為了守護聖地,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地方。地面上,還殘留著他們戰斗過的痕跡,以及……他們那不屈的意志。
必須,為他們的犧牲,畫上一個應有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