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卡納之匙”完成了它那關乎世界存亡的終極抉擇,當那股被引導、被增幅過的、精純至極的秩序守護之力,如同創世之初的第一道暖流,又似母親最溫柔的擁抱,緩緩流淌過葉絡的四肢百骸時,他整個人的存在,都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從靈魂到肉體的深刻洗禮與涅盤般的升華。
那股力量,不僅僅是修復著他在先前激烈對抗中所受的創傷,填充著他幾近枯竭的能量。更重要的是,它攜帶的信息與意志,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深處一扇從未觸及過的門。門後,是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情感共鳴,是承載了億萬年孤獨與犧牲的宏偉畫卷。
他的眼前,不再是那片被災厄陰影籠罩的、布滿死亡氣息的冰冷祭壇。他仿佛再一次,以一種更加清晰、更加身臨其境的方式,沉浸入了那環繞祭壇的冰壁之上,所銘刻著的、那部無聲的創世與末日史詩。
他看到了。
在宇宙誕生之初,那無盡的、喧囂的、毫無邏輯可言的混沌之海中,第一縷“秩序”的意志,如何艱難地凝聚,化為了象征著“絕對靜止”與“最初法則”的“原初之冰”。那不僅僅是力量的展現,更是一種孤獨的、開天闢地般的偉岸。是它,用自身的“靜”,強行鎮壓了混沌的“動”,在無邊無際的毀滅中,開闢出了第一片可以容納“存在”的、穩定的時空。世界的雛形,星辰的軌跡,生命最初的萌芽,都源于這份孤高的、偉大的創造。
緊接著,畫卷流轉。
他也看到了,與秩序相伴相生的,宇宙最深沉的惡意。那如同宇宙自身無法擺脫的、與生俱來的黑暗面,那如同一個無法被治愈的惡性毒瘤——“災厄之源”。它沒有形態,沒有思想,只有最純粹的、吞噬一切、毀滅一切、將一切回歸“虛無”的本能。它所過之處,星河崩滅,法則扭曲,所有秩序與生機都被無情地抹去,化為它自身混亂的一部分。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直面終極絕望的、絕對的恐怖。
最後,他看到了那最悲壯的一幕。
那位創造了世界的、偉岸的創世神靈,在耗盡了所有方法,嘗試了所有可能之後,終于明白,“災厄”無法被消滅,只能被隔絕。于是,在最後的決戰中, 做出了最終的、也是最偉大的選擇。 放棄了神格,放棄了永生,放棄了自己所創造的一切美好,毅然決然地燃燒了自己全部的“存在”,將自身的意志、身軀、法則與力量,全部化作了這座……永恆的囚籠。
神明化塵,只為了用自己無盡的、死寂般的靜謐,去換取 所深愛的那個世界,能夠獲得億萬年的、寶貴的喘息之機。
那是一種……何等悲壯,又何等偉大的自我犧牲。
那不是一場勝利,而是一場延續。是用一個神明的永恆孤獨,為無數生靈換取了繼續存在下去的權利。
這股跨越了時空的悲壯與偉大,深深地震撼著葉絡的靈魂。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位神靈在化為囚籠前,那最後一眼回望世界的、充滿了無限眷戀與不舍的目光。
緊接著,這股宏大的情感,奇妙地與他內心深處另一份更加具體、更加溫暖的記憶,交織在了一起。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甦韻。
那個身影,在他的記憶中,從一個模糊的、帶著悲傷色彩的符號,變得前所未有的鮮活與清晰。
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調皮搗蛋摔破了膝蓋,母親會一邊心疼地皺著眉,一邊用那雙靈巧而溫暖的手,為他消毒、貼上印著卡通圖案的創可貼,口中還輕聲責備,眼底卻全是溫柔。
他想起了無數個深夜,當他沉迷于計算機代碼的世界,忘記了時間,客廳里總會有一盞橘黃色的燈,為他而亮。燈下,是母親為他準備好的、還冒著熱氣的夜宵,和一句溫柔的“別太累了,早點休息”。
那個總是帶著溫柔笑容的女人,那個擁有著世界上最溫暖懷抱的女人,那個構築了他童年所有安全感與幸福感的家人。
原來,在她那看似平凡的、充滿了柴米油鹽氣息的身影背後,背負著的,竟然是如此沉重如山岳、深邃如星海的秘密與責任。
她不是一個偶然闖入禁地的、不幸的考古學者。
她不是在追逐那些虛無縹緲的、可以帶來力量的古代傳說。
她是……一位孤獨的繼承者。
她在追尋著那位遠古神靈消散後遺留在世間的、微弱的足跡,試圖用自己的智慧,用一個凡人的身軀,用那些在外人看來枯燥無比的研究與筆記,去理解、去延續、去加固那份……已經延續了億萬年的、沉重無比的……守護的意志。
想通了這一切,葉絡仿佛看到,那位遠古神靈的身影,與母親在燈下伏案研究的身影,在這一刻,跨越了無盡的時空,緩緩地重疊在了一起。
她們,是同樣的孤獨,也是同樣的偉大。
那麼……而他自己呢?
葉絡在這股洶涌的情感洪流中,開始拷問自己的內心,審視自己一路走來的軌跡。
他踏上這條充滿了荊棘與鮮血的超凡之路,其最開始的初衷,是什麼?
是為了復仇。
為了向那個冷酷無情的、將生命視為實驗材料的“圖鑒組織”,為了向那些親手策劃並導致他母親死亡的凶手,討還一筆……傾盡四海也無法洗刷的血債!
這個目標,從未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它如同最炙熱的烙印,深刻在葉絡的靈魂最深處。是他無數次從絕望中爬起,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最原始、也最堅定的核心驅動力。
他又問自己,他冒著生命危險,穿越凜冬雪原,來到這座危機四伏的神殿,其初衷,又是什麼?
是為了莫黎。
那個外表清冷如月,內心卻柔軟如水的女孩。那個在他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選擇相信他、陪伴他的伙伴。那個為了保護他,不惜讓自己的核心遺蛻“暗影裂隙”破碎,靈魂受到重創的……傻姑娘。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極寒凝晶”,為了找到修復她遺蛻、治愈她傷勢的希望。
他無法忘記,在無數次危機四伏的關頭,是這個女孩,一次又一次地,用她那並不算寬闊的肩膀,堅定地擋在他的身前。那份超越了言語的情誼,那份沉甸甸的虧欠,是他必須用生命去償還的、最重要的承諾。
復仇,承諾。
這兩個詞,如同兩根支柱,支撐著他走到了今天。它們是他戰斗的全部理由,是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達成的人生目標。
這些,都無比重要。
但是現在,在理解了有關這個世界最深層、最殘酷的真相之後;在親眼目睹了那足以顛覆一切、將所有存在都化為虛無的“災厄”之後;在感受到了那份跨越時空的、神明與母親共同的、悲壯而偉大的“守護”意志之後。
葉絡發現,在他的心中,一種更加宏大、更加純粹、更加不可動搖的信念,正在他過去那片由仇恨與承諾構築的土壤之上,悄然無聲地生根、發芽。
並且,這顆種子,在“阿卡納之匙”所引導的、那股秩序守護之力的澆灌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驚人的速度,瘋狂地生長。轉眼之間,就成長為一棵……根系深植于他的靈魂,枝葉覆蓋他整個精神世界的、巍峨的參天大樹。
這棵樹的名字,叫做……
“守護”。
這個詞,在這一刻,于他的生命中,被賦予了全新的、無比沉重的定義。
它不再是一個空洞無物的口號,不再是那些英雄故事里,為了襯托主角光環而存在的、廉價的點綴和裝飾品。
它變得無比具體,無比真實,無比沉重。沉重到,讓葉絡感覺自己的雙肩之上,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守護”,意味著他不能再僅僅將自己的目光,局限在個人的恩怨情仇之上。復仇固然重要,但與整個世界的存亡相比,個人的仇恨,似乎也變得渺小了起來。
“守護”,意味著他已經沒有退路。他必須義無反顧地,繼承那位遠古神靈燃燒自己後留下的遺志,繼承母親甦韻那份尚未完成的、孤獨的研究與道路。他必須,就站在這里,站在這座即將崩潰的封印之前,去直面那連神明都無法消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終極恐懼。
“守護”,意味著他要守護的,是那些他所珍視的、具體而微的美好。
那是昏迷中的莫黎,她那蒼白的臉上,尚存的一絲生機,以及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中,尚未被絕望所徹底吞噬的、信任的光。
那是遠在神殿之外的巴圖,和他那些淳樸的族人們,他們對于這片冰雪家園最質樸、最深沉的熱愛與眷戀。
那是千里之外,那座他所熟悉的、被鋼鐵與霓虹所籠罩的繁華都市里,那亮起的、象征著無數家庭幸福與安寧的萬家燈火。
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還在為生活而奔波,還在為夢想而努力,還在歡笑、還在哭泣、還在愛與被愛的……所有還未被災厄所觸及的……美好與生機。
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道漆黑的裂隙,因為眼前這個被蠱惑的瘋子,而變得岌岌可危。
艾薩克,他正準備親手……將這一切,徹底地、毫不留情地……毀滅!
不。
我……絕不允許!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堅定、仿佛是宇宙初開時的第一道法則般、不容置疑的誓言,在葉絡的靈魂最深處,轟然響起!這個誓言,沒有通過聲帶發出,但它所產生的共鳴,卻比任何雷霆都更加響亮,比任何戰鼓都更加撼動人心!
從這一刻起,葉絡的戰斗,被賦予了全新的、也是最崇高的意義。
他不再僅僅是為了修復莫黎的遺蛻而戰。
他也不再僅僅是為了完成對母親的復仇與承諾而戰。
他,是為了身後那千千萬萬的、對此一無所知的無辜生靈而戰。
是為了這個……正在被一步步推向毀滅深淵的、脆弱而又美麗的世界……而戰!
這股新生的、純粹到極致的信念,是如此的堂皇正大,如此的堅不可摧。它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的精神力量,如同一輪淨化一切的煌煌大日,瞬間升騰于葉絡的識海之中。
光芒所過之處,他內心深處,因為融合了“海德拉血統”而一直潛藏著的、那些暴戾、嗜血、混亂的負面雜念,如同陰影般被瞬間掃清,蕩然無存。連同那顆一直試圖在他精神脆弱時蠱惑他、侵蝕他理智的“心魔”種子,在這股堂皇正大的、神聖的守護意志面前,都仿佛被正午的烈日直接灼燒的陰影,發出了無聲的尖叫,畏縮到了靈魂最陰暗的角落里,瑟瑟發抖,再也不敢有絲毫的異動。
葉絡整個人的氣質,在這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身上的殺氣與戾氣盡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高山般沉穩、如同大海般淵深的氣度。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仿佛能夠倒映出整個宇宙的星辰。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迎向了艾薩克那雙依舊充滿了瘋狂、毀滅與無盡惡意的黑藍色目光。
面對那足以讓任何強者心膽俱裂的恐怖氣息,葉絡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絲毫的退縮。
只有一種……如同萬年冰山般、平靜到極致的……決然。
那是認清了所有真相,背負了所有責任,並且做好了付出一切代價準備之後,才能擁有的眼神。
來吧。
你想毀滅這個世界。
你想終結一切的美好與生機。
那麼,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