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祭壇那片被神明與災厄的氣息攪動成能量漩渦的核心戰場之外,在這座宏偉神殿更加幽暗、更加死寂的外圍區域,另一場雖然沒有攪動天地法則、卻同樣充滿了悲壯與決心的戰斗,正在以一種慘烈的方式,緩緩走向終點。
冰,是這里永恆的主題。但此刻,這片由遠古冰晶構成的地面,卻被一種與之格格不入的、溫熱的、猩紅的色彩所玷污。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與那亙古不變的極寒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的味道。
巴圖,這位以勇猛和堅韌著稱的雪狼部落第一勇士,正用他那只唯一還能活動的、虯結著青筋的粗壯手臂,將那柄陪伴了他半生、如今卻已遍布猙獰豁口的圖騰戰斧,如同第三條腿般,死死地拄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以一種屈辱的姿態半跪著,寬闊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破舊的風箱里擠出,帶著沉重的喘息與血沫的腥甜。
他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凍傷、撕裂傷、貫穿傷……仿佛是一幅記錄了殘酷戰斗的血肉地圖。其中最嚴重的一處,在他的左邊肩膀上,是被艾薩克麾下一名被稱為“淨化者”的精銳用鋒利無匹的冰刃斜斜劃開的,傷口翻卷著,深可見到森白的骨骼。溫熱的血液在接觸到極寒空氣的瞬間便化作猩紅的冰晶,黏連著皮毛與傷口,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在他身後,靠著那冰冷光滑的殿宇牆壁,是他最後的族人,僅存的兩名……還能勉強站立的雪狼部落勇士。
他們的情況,比作為領袖的巴圖還要更加糟糕。其中一個叫阿木的年輕人,他的右臂齊肩而斷,斷面被一層薄冰草草封住止血,那張因失血過多而慘白如紙的臉上,寫滿了痛苦與迷茫。另一名叫圖魯的壯漢,胸前的皮甲有一個明顯的、向內凹陷的拳印,顯然是遭受了足以震碎內髒的重擊,他每一次呼吸都會噴出帶著冰渣的血霧,生命之火已如風中殘燭。
他們,是部落派出的、最精銳的尋路隊伍中,最後的雪狼之子。
其他的族人,那些在凜冬中一起長大、一起狩獵、一起歡笑的兄弟們,要麼犧牲在了穿越風雪與冰原、進入這座神殿的艱險路上,要麼……就在剛才,那場短暫而絕望的遭遇戰中,沉默地倒在了這三名追隨著艾薩克、實力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淨化者”手下。他們的尸體就散落在不遠處,漸漸被寒氣覆蓋,與這片永恆的冰晶融為一體,成為了這座神殿新的、悲傷的裝飾。
“巴圖大哥……我們……我們撐不住了……”那名失去手臂的年輕勇士阿木,身體靠著冰壁緩緩滑落,他的聲音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那雙曾經如同小狼般明亮的眼楮里,此刻盛滿了無法抑制的絕望。
巴圖沒有回頭。他不能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看到族人那瀕死的慘狀,自己心中那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最後一絲斗志,也會隨之徹底熄滅。
他的目光,穿過了這片被鮮血與死亡點綴的狼藉戰場,越過了那些冰冷的尸體,遙遙地、固執地望向了那片被無盡光影籠罩的、神殿最核心的中央祭壇。
在那里,他能模糊地看到兩個正在激烈踫撞的身影。其中一個,散發著令他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混合著冰冷與死寂的恐怖氣息。而另一個,那個並不算高大,甚至顯得有些單薄的身影,卻如同風暴中頑強的礁石,一次又一次地抵擋住了那足以毀滅一切的浪潮。
是葉絡。
巴圖看不懂牆壁上那些記錄著神話的復雜壁畫,他也無法理解什麼是足以毀滅世界的“災厄之源”,什麼是守護萬物的“封印陣列”。他的知識,僅限于部落的傳說和祖輩的教誨。但他的直覺,他那傳承自遠古血脈之中、對于危險與邪惡最本能的感知,讓他無比清晰地、毫不懷疑地知道一件事。
那個被他誤認為是“神使”,此刻卻如同魔神降世的瘋子艾薩克,他想要做的,是一件……比屠殺、比毀滅他們整個雪狼部落,還要可怕一萬倍、一億倍的、絕對不能被容忍的事情!
而那個被他一路引領到這座神殿的、充滿了秘密的神秘年輕人,葉絡,正在以他的生命為代價,試圖……阻止他。
這就夠了。
所有復雜的因果,所有深奧的秘密,在這一刻,都被簡化成了最原始、最純粹的對立。
正義與邪惡。守護與毀滅。
“狼神的子孫……沒有孬種!”
巴圖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從喉嚨的最深處,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充滿了血腥味的、如同受傷頭狼般的憤怒低吼。
他猛地將手中的圖騰戰斧的末端,狠狠地、用盡全力地敲擊了一下腳下的冰晶地面!
“鐺——!”
一聲清脆刺耳的、金屬與冰晶的撞擊聲,在這片死寂的空間中炸響,如同驚雷。這聲音不僅是為了威懾敵人,更是為了用這種激烈的方式,喚醒自己和族人那即將被無盡的傷痛和徹骨的絕望所徹底吞噬的、屬于凜冬子民的斗志。
“我們……我們或許……幫不上葉絡兄弟的忙……”巴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著遠處那三名如同雕塑般佇立著的“淨化者”,他沙啞地說道。他很清楚,以他們三人此刻油盡燈枯的狀態,再沖上去與那三個實力遠超普通超凡者的怪物正面對決,其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不過是白白地、毫無意義地多添三具尸體。
“但是!”
他的話鋒猛地一轉,那雙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楮里,重新燃燒起了一絲不屈的、如同野火般頑強的火焰。
“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去打擾葉絡兄弟!”
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鷹隼,掃向那三名“淨化者”。他發現,那三人並沒有第一時間沖向核心戰場,去與他們的主人艾薩克並肩作戰。而是呈現出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形陣型,散布在主戰場的邊緣地帶。他們的姿態是那麼的從容,那麼的……冷漠。
巴圖瞬間就明白了他們的目的。
他們是在……清場。
他們是在以一種絕對的自信,防止有任何他們眼中的“雜魚”,去干擾他們那位偉大的、正在進行“淨化”世界的神聖儀式的……艾薩克大人。
而巴圖和他僅存的族人,就是他們眼中,首先需要被清理掉的……最後的“雜魚”。
“听著!”巴圖對著僅存的兩名族人,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部落領袖的威嚴語氣,沉聲命令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們的任務,變了!我們的任務,就是……拖住他們!用盡我們最後一口氣,用盡我們最後一切的辦法,哪怕是……用我們的牙齒去咬,用我們的骨頭去擋,也必須要把他們三個,死死地、像釘子一樣,釘在這里!”
“為了……狼神!”
“為了……我們的家園!”
那兩名原本已經精神瀕臨崩潰、身體達到極限的雪狼勇士,在听到巴圖這番充滿了決死意味的、如同遺言般的命令後,眼中那絲濃重的絕望,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烏雲,漸漸地被一種……與生俱來的、流淌在血脈里的、屬于凜冬之民的悍不畏死所徹底取代。
絕望,是奢侈的。赴死,才是此刻他們唯一能做的、最有價值的事情。
“為了狼神……為了家園!”
他們齊聲應和,聲音雖然因為傷重而顯得虛弱不堪,但其中蘊含的力量與決心,卻足以讓冰雪為之動容。
巴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這口空氣像是無數把刀子,刮過他受傷的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緩緩轉過頭,最後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遙遠的、位于凜冬之地最深處的、部落所在的方向。他的腦海中,閃過篝火、閃過族人的笑臉、閃過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身影……
然後,他決然地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緊握在手中的、那枚用狼牙制成的信物——那是“月爪”,那位看透了他內心、並用生命為他指引了道路的老薩滿,托付給他的最後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在部落那些已經泛黃的、幾乎被遺忘的古老傳說中,曾提及過。這座神聖的狼神殿,作為狼神的最終居所,除了那些足以讓任何闖入者喪命的致命陷阱外,也隱藏著一些……只有擁有“神之後裔”血脈的人,才能引動的、小型的、最後的……守護機關。
他不知道這些在孩提時代當做神話故事來听的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該如何去激活它們。
但現在,在這最後的、絕望的時刻,他必須試一試!
這,是他們唯一可能創造奇跡的……機會!
“阿木,”巴圖用嘶啞的聲音,對著那名斷臂的勇士說道,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你……你還記不記得,大長老小時候教給我們的‘引靈之語’?”
那名叫阿木的年輕勇士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那張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回憶的神色,艱難地點了點頭。他當然記得,那是每一個雪狼族的孩子,都必須在篝火邊學會的一段古老而拗口的咒語。雖然他們一直都只是當做一個遙遠的故事來听,但咒語的每一個音節,都早已深刻在了骨子里。據說,那是可以與神殿的靈性進行溝通的、唯一的橋梁。
“好!”巴圖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混合了瘋狂與希望的駭人光芒,“我們……就用我們的命,來賭這一把!”
他將那枚冰冷的狼牙信物,緊緊地按在自己那滾燙的胸口上。然後,他閉上眼楮,開始用古老的、充滿了奇特韻律感的、與世間任何語言都截然不同的雪狼族語言,低聲地、虔誠地吟唱起來。
另一邊,那三名如同白色幽靈般的“淨化者”,已經注意到了他們這最後的、無謂的舉動。
“三只可憐的爬蟲,到了現在,還在做這種毫無意義的掙扎。”其中一名身材高瘦、手持雙刃的淨化者,發出了一聲充滿了輕蔑的冷笑,他的聲音也像他的冰刃一樣,冰冷而鋒利。
“速戰速決。”另一名身材魁梧得如同巨熊的淨化者,一邊說著,一邊活動著自己那砂鍋大的手腕,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骨骼爆響。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情感,只有對完成任務的絕對執行力。“不要讓這些垃圾臨死前的哀嚎,污染了艾薩克大人那雙尊貴的耳朵。”
第三名淨化者始終沒有說話,她是一名身形修長的女性,臉上帶著一張覆蓋了上半張臉的冰晶面具,只露出了薄薄的嘴唇和蒼白的下巴。她的氣息最為隱晦,也最為危險。
話音未落,他們三人動了。
沒有更多的言語,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們如同三道白色的死神幻影,在冰面上劃出三道筆直的、充滿了肅殺之意的軌跡,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向著最後的、結成防御姿態的巴圖三人,包抄而來。
一場……注定沒有勝利者的、屬于配角的、卻同樣關乎榮耀、忠誠與犧牲的戰斗,在主戰場那毀天滅地的光環之外,以一種無比悲壯的姿態……正式打響了。
他們,是葉絡在這座神殿中,最後的盟友。
他們,也是守護那份最後希望的……最後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