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王凝之正在殿中批閱文書,王殊悄然走近,坐到他身側。
城中百姓日益增多,南城的坊市初具規模,接手洛陽事務的王殊時常帶著問題過來請教父親。
王凝之在一道文書上寫下處理意見後,擱下筆,伸了個懶腰,問道︰“今日又遇上什麼事了?”
“還是老問題,”王殊不好意思道︰“各坊之間人員復雜,彼此之間看不過眼,常有紛爭,但又不是什麼大事,處理起來簡單,但一樁接著一樁,令人十分頭疼。”
洛陽的人口來源復雜,並不像常規的新建都城那樣,都是集體遷移過來的富戶,所以居民之間地位差異很大,生活習慣也不同,時常鬧出不愉快,口角推搡都算輕的,打架斗毆也屢見不鮮。
但正如王殊所言,事情都不大,官府的人趕到現場,無非是訓斥一頓,嚴重些的,也不過拉回衙門打一頓,再示眾幾日。
王凝之笑道︰“上次你問我,我不是讓你去找劉府君,他怎麼說的?”
劉德秀在司州多年,行事還算周全,金墉城的百姓很熟悉他,其他遷來的世家看在他是王凝之的嫡系,一般也會給些面子。
王殊苦笑道︰“劉府君說不用在意,都是些小問題,過陣子就自己解決了。”
王凝之疑惑了一下,轉念便明白了,劉德秀的意思,應該是城中百姓會自己調整,最終有權的住一片,有錢的住一片,普通百姓按地域分片,事情也就平息了。
這其實是大城中的常有之事,身份相當的人聚到一起。
就像洛陽北城,除了宮殿之外,是各級府衙和官員們的宅邸,所以北城多權貴。
王凝之笑著問兒子,“看來你不贊同劉府君的想法,為什麼呢?”
王殊正色道︰“普通百姓是先來的,世家是後到的,如今有了糾紛,卻讓普通百姓搬走,為世家挪地方,這不公平。”
不想王凝之卻否定了王殊的說法,“沒什麼不公平的,如果雙方你情我願,一個願意出錢,一個願意搬走,你為何要干涉?”
王殊漲紅了臉,“怎麼會公平?寒庶之家,拿什麼去和世家抗爭,最後還不是世家說了算,普通百姓只能忍氣吞聲。”
“這話就對了,”王凝之說道︰“所以你應該關注的,是有無發生恃強凌弱之事,而不是他們如何調整宅地的問題。”
王殊仍然不解,問道︰“我們為何不能制止這種交易?畢竟大家身份不同,恃強凌弱在所難免。”
王凝之笑著搖搖頭,“你這想法還是幼稚了些,大家身份的差異就擺在那,長期摩擦,問題只會更大,讓他們自己解決,你從旁監督,不失為一道良策。”
王殊有些沮喪地哦了一聲。
“你能站在弱勢的一方來考慮問題,這很好,”王凝之開解道︰“但你無法抹平雙方真實存在的差距,只能順勢為之,保護弱者。”
王殊從小在金墉城長大,對那里的百姓更為親近,所以看到他們和世家的僕役們發生爭執打斗,還不得不退讓,他有些忿忿不平。
“阿耶,金墉城的百姓願意遷過來,是相信我們,認為在洛陽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我卻讓他們連自己的宅子都保不住,這算什麼?”
王凝之見兒子有些情緒化了,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膀,“出去轉轉吧,找些相熟的人問一下,听听他們的意見,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王殊乖巧地點點頭,起身出去了。
王凝之搖搖頭,正準備繼續處理公務,殿外接連遞進來兩道文書。
皇後王法慧崩逝。
九真太守李遜佔據交州,高舉叛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凝之無奈地敲了幾下身前的長案。
皇後去世,無非是葬禮繁瑣些,花些錢的問題,不難處理。
交州反叛,這就有點尷尬了,處理吧,那地方又偏又遠,在這個時代,純屬雞肋,不處理吧,王凝之作為一個穿越者,哪能接受失地的屈辱。
正在煩惱時,又是兩道文書送到。
王凝之攤開一看,這回好了,直接是兩個噩耗。
秦將韋鐘攻破魏興郡,生擒太守吉挹;
秦軍增兵南下,苻丕率軍會合楊安,夜襲武關得手,荊州軍一路南逃,帶著秦軍進入南鄉郡。
王凝之氣得想踹翻長案,荊州軍怎麼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了,據城而守,居然還會被秦軍連下數城。
桓沖比起桓溫,真是差太多,王凝之覺得自己有些高看他了。
如此一來,兩支秦軍在荊州境內會合,往南可進攻襄陽,往北則是南陽,一旦南陽失守,秦軍距離洛陽就不遠了。
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王凝之看著地圖,陷入了沉默。
是繼續無視荊州,和秦國互相傷害呢,還是出兵南下,走南陽支援荊州呢?
王凝之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換掉桓沖,可沒想把荊州打成一個爛攤子。
呆立了好一陣後,謝道韞走了進來,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隨口問道︰“阿奴怎麼不在?”
王凝之晃晃腦袋,“他為城中世家和百姓住宅的事不高興,我讓他出去走走。”
謝道韞看了他兩眼,關切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就阿奴這點事,還不至于讓你的表情這麼凝重。”
王凝之回到長案後坐下,將剛剛收到的四道文書遞給謝道韞,苦笑道︰“阿奴那點事比起這些,真算不得什麼。”
謝道韞快速看完,表情也嚴肅起來,“秦軍這回這麼大動作,你有些大意了。”
王凝之點頭承認了自己的失誤,“我有私心是真,而荊州軍一敗再敗,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如果第一時間出兵救援武關道,後面這些都不會發生。
如今謝玄搶了些人口,劉牢之奪取了朔方郡,可武關道被秦軍打穿,魏興郡被秦軍佔領,相較而言,還是晉國的損失更大。
雖然損失的並不是王凝之,但這也讓王凝之覺得有些丟臉。
聯想起進來時看到王凝之的模樣,謝道韞問道︰“你剛才在地圖前猶豫什麼?”
王凝之嘆道︰“我有些不敢賭了,是繼續放任秦軍肆虐荊州,我趁機進攻關中和漢中,還是先出兵解除荊州的危機。”
荊州軍的這幾場失敗,讓王凝之不敢再相信他們了,萬一他這邊進攻不利,秦軍卻奪取了襄陽或者南陽,那局面就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