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同春
硝煙散盡的第三日,雲澈站在碎裂的南天門外,望著下方翻騰的雲海。曾被混沌之力撕裂的天幕已縫合大半,露出一角澄澈的碧藍,像塊被頑童打碎又勉強拼好的琉璃。風里還殘留著毀滅氣息的余味,但更多的是泥土與草木甦醒的清新——那是三界在喘息,在試圖重新活過來。
“在想什麼?”蕭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御龍劍的劍穗掃過雲澈的手腕,帶著剛從熔岩深處取回的溫熱。這柄曾劈開混沌之門的神劍此刻安靜地懸在半空,劍身上流轉的光暈像層融化的金箔,正緩緩滲入下方斷裂的仙山岩層。
雲澈回頭時,正撞見姬凝霜踏著雲氣而來,她廣袖間攏著的瑤池仙露晃出細碎的光,落在斷裂的虹橋上,竟催生出一串瑩白的花。“人間那邊傳來消息,青陽城的百姓已經開始重建屋舍了,只是……”她話音頓了頓,望向西方魔域的方向,那里仍有暗紫色的魔氣繚繞,卻不再是以往那般凶戾,反倒像群收斂了爪牙的困獸,“他們還是不敢讓魔修靠近。”
話音未落,墨軒的身影已出現在雲海邊緣。他黑袍上的血漬還未洗淨,懷里卻抱著捆從魔域深處尋來的“回靈藤”,藤蔓上的露珠落在雲團上,竟讓蒼白的雲絮染上了淡綠。“靈脈修復需要這個,”他將藤蔓拋給蕭珩,語氣里帶著慣有的冷峭,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局促,“人間的土壤受混沌之力侵蝕太深,單靠仙露不夠。”
冷冰兒這時從下方飛掠而上,伽羅神匕在她指間轉了個圈,劃出的銀弧里裹著幾粒黑色的種子。“這是從混沌封印邊緣采的‘劫後草’,能在廢土上扎根。”她把種子塞進雲澈手里,指尖觸到他掌心的繭——那是無數次握著劍柄留下的印記,“只是人間的老者說,他們寧願住草棚,也不想看見魔修的黑袍出現在田埂上。”
雲澈低頭看著掌心的種子,忽然想起三日前混沌之力潰散時,他在人間的斷壁殘垣間看到的景象︰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明明被魔修救下,卻在對方轉身時,悄悄將孩子往身後藏了藏。那時墨軒就站在不遠處,黑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鎖骨處猙獰的舊傷——那是百年前被仙門修士留下的劍痕。
“得讓他們親眼看看。”雲澈忽然開口,將劫後草的種子塞進腰間的囊袋,“蕭珩,你帶御龍劍去修補昆侖山脈的靈脈節點,那里是人間水源的源頭。姬凝霜,你隨我去青陽城,把瑤池仙露分給百姓。”他轉向墨軒時,對方正低頭摩挲著黑袍上的破洞,“墨軒,你帶著回靈藤去西邊的黑風谷,那里的靈脈斷裂最嚴重,需要你的魔氣催化藤蔓生長。”
墨軒抬眼時,瞳孔里映著人間的炊煙,那點暖黃讓他緊繃的下頜線柔和了些許︰“他們會用符篆炸我。”
“那我就站在你身側。”冷冰兒忽然開口,伽羅神匕在她掌心轉得更快了,“當年你在魔域救我的時候,可沒怕過我手里的匕首。”
五人分頭行動時,雲澈特意繞到青陽城的廢墟上空。夕陽把斷牆染成熔金的顏色,幾個穿著補丁衣裳的孩童正圍著塊斷裂的石碑,用手指描摹著上面模糊的“守”字。那是戰前刻的護城碑,此刻碑石的裂縫里竟鑽出株嫩綠的芽,被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用布片小心地裹起來。
“是雲澈仙長!”有人認出了他的身影,人群忽然炸開一陣騷動。起初是竊竊私語,接著有個瘸腿的老漢拄著拐杖走上前,渾濁的眼楮望著他腰間的劍︰“仙長,那些……魔修,真的會來幫我們嗎?”
雲澈落在斷牆之上,解下腰間的囊袋,將劫後草的種子撒向廢墟。黑色的種子觸到焦土的瞬間,竟發出細碎的 啪聲,鑽出青綠色的芽。“混沌之力襲來時,是墨軒用魔氣擋住了黑風谷的塌方,救下了三百個躲在礦洞里的百姓。”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冷冰兒用伽羅神匕劈開混沌風暴時,第一個護住的是人間的孩童。”
人群安靜下來,只有風卷著草葉生長的聲音。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忽然指著西方的天空︰“看!那是什麼?”
眾人抬頭時,正看見墨軒的黑袍掠過晚霞,他懷里的回靈藤垂落下來,藤蔓尖端的露珠墜向黑風谷的方向,在半空就化作淡綠色的光雨。冷冰兒的身影緊隨其後,伽羅神匕劃出的銀線像道橋梁,將光雨引向斷裂的山壁。
“那是……魔修?”有人顫聲問。
“不,”雲澈望著那道黑袍與銀影交織的身影,忽然笑了,“那是幫我們修補家園的人。”
七日後,青陽城的百姓發現,黑風谷的裂口處竟長出了成片的綠藤,原本寸草不生的廢土上,劫後草連成了毛茸茸的綠毯。更讓人驚訝的是,那些綠藤的節點處,總坐著個穿黑袍的身影,他用魔氣小心翼翼地催化藤蔓生長,偶爾抬頭時,會對著偷偷張望的孩童露出極淡的笑意。
蕭珩在昆侖山脈的作為則更具傳奇色彩。據說他將御龍劍插入主峰的裂縫後,整座山脈都發出了龍吟般的轟鳴,干涸了百年的冰泉竟重新涌流,泉水所過之處,冰封的土地都冒出了新芽。有采藥人說,曾看見他坐在冰崖上,給一群雪狐喂食瑤池仙露——那些仙露是姬凝霜特意送來的,裝在個缺口的粗瓷碗里,那是青陽城的婦人硬塞給她的謝禮。
姬凝霜的瑤池仙露成了最搶手的寶物,卻被她分贈給了最普通的人家。有個繡娘說,姬仙子曾蹲在她的破屋前,教她用仙露浸泡絲線,那些染了仙露的絲線繡出的鳳凰,夜里竟會發出微光。
雲澈則成了穿梭在三界的信使。他時而帶著人間的孩童去昆侖看雪狐,時而領著仙門的修士去魔域學習修復靈脈的方法。最轟動的是他促成的那場交易︰人間用新收的谷物換取魔域的回靈藤種子,仙門則用淨化符篆交換魔修繪制的防御陣圖。交換的地點就在青陽城的廢墟上,如今那里已搭起了臨時的集市,穿仙袍的、著布衣的、披黑袍的,竟能坐在一起喝碗粗茶。
墨軒起初總被孩童的石子砸中後背,後來有個總愛偷偷看他的小姑娘,把攢了許久的糖塊塞給他,說︰“我阿爹說,你是好人。”他握著那塊融化的糖,忽然想起百年前被同門排擠時,也曾有個小師妹偷偷塞給他半塊糕點。那天他催化藤蔓的速度快了許多,連冷冰兒都打趣他︰“魔氣里怎麼帶了甜味?”
三個月後,青陽城重建的消息傳遍三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重新豎起的護城碑,而是碑石背面新刻的字——上面記載著混沌之戰時,每個犧牲者的名字,既有仙門修士,也有魔域戰士,還有許多普通的凡人。落款處,是五個交織在一起的名字︰雲澈、蕭珩、姬凝霜、墨軒、冷冰兒。
有個說書人在新搭的茶館里講他們的故事,講到雲澈如何用劍劈開混沌,蕭珩如何讓御龍劍覺醒,姬凝霜的仙露如何滋養大地,墨軒的魔氣如何守護靈脈,冷冰兒的匕首如何劃破黑暗。听書的人里,有仙門長老,有魔域使者,有抱著孩子的婦人,還有那個曾給墨軒塞糖的小姑娘。
“後來呢?”小姑娘踮著腳問。
說書人放下醒木,望向窗外。那里,雲澈正幫著個老木匠安裝茶館的新窗欞,蕭珩蹲在地上,給一群孩子演示御龍劍的光影變化,姬凝霜和冷冰兒提著剛買的布料走過,墨軒則站在護城碑前,用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名字。陽光落在他們身上,像層溫暖的薄紗,將仙、人、魔的界限都模糊了。
“後來啊,”說書人笑了,聲音里帶著滿足的暖意,“他們就成了尋常人,守著這片重新活過來的天地,看春去秋來,等草木長青。”
人群散去時,有個穿黑袍的少年走到墨軒身邊,指著碑上的名字︰“師父,他們真的會一直在一起嗎?”
墨軒望著遠處雲澈等人的身影,忽然想起混沌之力最盛時,五人背靠背站在封印前的模樣。那時他以為自己會像百年前一樣被拋棄,卻听見雲澈說︰“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會的。”他輕聲說,指尖落下的地方,碑石的縫隙里又鑽出株小小的劫後草,“只要這三界還在,他們就會一直在一起。”
夕陽西下時,五人坐在新搭的城樓上,分食著青陽城百姓送來的麥餅。風里飄著新麥的香氣,遠處的靈脈發出柔和的嗡鳴,像首被遺忘了太久的歌謠。
“听說南邊的海還沒平靜。”蕭珩咬了口麥餅,御龍劍在他膝頭輕輕震顫。
“明天去看看。”雲澈笑著舉杯,杯里是人間新釀的米酒,“帶上回靈藤的種子。”
姬凝霜往墨軒手里塞了塊麥餅,後者別扭地接了,卻在她轉身時,悄悄抹去她發間的草屑。冷冰兒靠在城垛上,伽羅神匕映著晚霞,像塊溫暖的琥珀。
遠處的集市漸漸亮起燈火,穿各色衣裳的人影在暮色里移動,像串流動的星河。他們知道,和平或許脆弱,偏見難以根除,但只要此刻的燈火還亮著,只要他們還能並肩坐在這里,這三界的春天,就一定會到來。
夜風拂過城樓,帶著新生的草木氣息,將他們的笑聲送往遠方。在那片曾被混沌籠罩的大地上,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