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 章射場拒邀(至元四十四年秋的文舉騎射事)(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騎射場與崇文館)
騎射場的黃沙被秋風卷得漫天,場邊的白楊樹落葉片片,砸在圍觀眾人的肩頭。這是秋闈文試後的 “加試騎射”—— 蕭虎定的規矩,無論蒙古舉子還是漢人舉子,皆需試射三箭,雖不記入學業等第,卻關乎 “是否通武備” 的評價,不少蒙古那顏特意來觀,想從中挑些能騎善射的後生補入護衛營。
場邊的兵器架上,漢式桑木弓與蒙古角弓分兩邊擺放,箭囊里的箭矢也有區別漢箭箭桿纏竹,蒙古箭箭鏃帶倒鉤。漢人舉子多圍著桑木弓打轉,指尖捏著弓臂反復摩挲 —— 大多人只在鄉學練過皮毛,沒見過這般制式的兵器。王恂站在人群後,穿著洗得發白的麻布長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小臂上緊實的肌肉,他目光落在蒙古角弓上,指節無意識地跟著弓弦的弧度輕動。
“下一個,王恂!” 監場的蒙古百戶扯著嗓子喊。王恂應聲上前,路過漢人舉子盧明遠時,盧明遠低聲提醒“別用蒙古弓,勁道太足,恐傷了手腕。” 王恂卻搖了搖頭,徑直走向兵器架,伸手取下那把最沉的蒙古角弓 —— 弓臂上還留著上次試射的箭痕,是合丹王的護衛留下的。
王恂握著角弓,指腹撫過弓梢的牛角貼片,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文能提筆安百姓,武能挽弓護鄉鄰,方算真君子。” 他父親原是南宋平江府的小吏,降元後不願出仕,只在家教他讀《論語》、練射箭,用的就是一把祖傳的桑木弓,後來王恂赴大都應考,特意托人買了把蒙古角弓,每晚在客棧後院偷偷練習,弓弦磨破了三副,指頭上的繭子厚得能刮動木柴。
監場百戶見他選了蒙古弓,嘴角撇出一絲嘲諷“漢人舉子也敢踫這弓?上次有個江南書生,拉滿弓沒放箭,先摔了個屁股墩兒。” 圍觀的蒙古武士哄笑起來,聲音震得場邊的草葉發顫。王恂沒理會,從箭囊里抽出一支蒙古箭,箭桿抵在掌心,左手持弓,右手勾弦,手臂緩緩抬起 —— 他的姿勢竟不是漢人常用的 “立射式”,而是蒙古武士的 “騎射預備式”,雖站在平地,腰腹卻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目光死死鎖在五十步外的靶心。
“嗡” 的一聲,弓弦震顫,箭矢破空而去,箭尾的雕羽劃過空氣,帶著尖銳的哨音。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箭已釘在靶心紅圈里,箭鏃穿透木靶,露出半截箭桿。監場百戶的笑聲戛然而止,湊過去細看,發現箭孔正對著靶心的銅釘,分毫不差。
場邊的高台上,合丹王的親信巴特爾正眯著眼打量王恂。他穿著黑色皮甲,腰間掛著柄彎刀,刀鞘上的狼紋被陽光曬得發亮 —— 此人曾隨蕭虎征戰襄陽,斬過三名宋軍將領,最看重 “能打” 的後生,剛才王恂拉弓的姿勢,他一眼就看出是 “練過真功夫” 的,不是花架子。
第二箭射出時,王恂故意調整了力道,箭矢擦著第一支箭的箭桿飛過,仍釘在靶心,兩支箭尾並排,像一對展翅的鳥。巴特爾猛地拍了下欄桿,木欄桿被拍得簌簌掉渣“這小子,比咱們蒙古的後生還懂角弓!” 他身邊的隨從忙道“大人,這是漢人舉子王恂,江南來的,文試策論還得了‘中上’呢。” 巴特爾眼楮更亮了“文武都通?正好補進我的護衛營,跟著我打仗,不比握筆桿子強?”
第三箭王恂換了漢式射法,立姿拉弓,箭走拋物線,卻精準落在靶心邊緣的 “九環”—— 他不想太出風頭,卻沒料到,這收放自如的力道,更讓巴特爾心動。射完三箭,王恂剛要收弓,巴特爾已大步走下高台,皮靴踩在黃沙上,留下深深的腳印“小子,跟我走,當我的護衛,每月給你十兩銀子,還能住北館的氈房!”
王恂握著弓的手頓了頓,先將角弓輕輕放回兵器架,又把剩余的箭矢擺回箭囊,動作從容,沒有絲毫慌亂。他轉過身面對巴特爾,拱手行禮 —— 不是蒙古人的撫胸禮,是漢人的拱手禮,腰彎得恰到好處,既不卑不亢,又顯尊重“多謝大人抬愛,只是在下志不在護衛。”
巴特爾愣了愣,顯然沒料到會被拒絕。他皺著眉,手按在刀柄上“你知道多少人想進我的護衛營?跟著我,能跟蕭將軍打仗,能拿軍功,不比你考個秀才強?” 周圍的蒙古武士也圍了上來,眼神里帶著敵意,仿佛王恂不答應,就是不給巴特爾面子。漢人舉子們嚇得往後縮,盧明遠想上前,卻被身邊的書生拉住“別去,巴特爾大人脾氣暴,小心連累咱們。”
王恂卻挺直了腰,聲音清晰得蓋過風聲“大人,箭能射穿敵甲,卻射不透民心;筆雖輕,卻能定稅法、寫農書,讓百姓有飯吃、有田種 —— 在下願以筆代箭,做治世的‘文箭’,不做護人的‘武箭’。” 他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卷策論草稿,紙頁上寫滿了 “江南賦稅改革” 的條文,墨跡還帶著淡淡的桐油香 —— 那是他昨夜在客棧修改到三更的稿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面精彩內容!
巴特爾盯著那卷策論,又看了看王恂堅定的眼神,忽然笑了 —— 不是嘲諷,是帶著幾分敬佩的笑。他松開按刀的手,拍了拍王恂的肩膀,力道大得讓王恂踉蹌了一下“好小子,有骨氣!我巴特爾就喜歡認死理的人,既然你想握筆,我不勉強。” 說罷,他轉身對蒙古武士道“都散了,別圍著,人家是要寫策論的書生,不是舞刀弄槍的護衛。”
圍觀眾人里,郭守敬一直站在白楊樹後,手里捏著算籌,把剛才的一幕記在《秋闈雜錄》上。他特意在 “王恂拒護衛” 旁畫了個小弓與毛筆的符號,又在旁邊注“文舉知武,卻守文心,可大用。” 剛才他最擔心的是巴特爾動怒,畢竟蒙古那顏向來惜才卻也驕橫,如今見沖突化解,松了口氣 —— 這王恂不僅射術好,心思也細,知道用 “民心”“治世” 的說辭打動巴特爾,沒提 “漢蒙之別”,既保了自己的志向,又沒傷蒙古人的顏面。
盧明遠擠過來,拉著王恂的胳膊“你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巴特爾大人治你罪?” 王恂笑著把策論卷好“大人是武將,敬的是‘有志向’的人,我若唯唯諾諾,反倒會被看不起。” 說話間,一陣風吹來,把他長衫的下擺吹得揚起,露出腰間掛著的墨囊 —— 那是他父親留下的舊物,墨囊上的 “文以載道” 四個字,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木紋。
巴特爾回到北館,合丹王正坐在氈毯上喝馬奶酒,見他進來,忙問“今天射場可有好苗子?我護衛營還缺個懂漢文的,好幫我看文書。” 巴特爾把王恂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連 “以筆代箭” 的話都原原本本復述,末了道“這小子是塊好料,就是心思不在打仗上,不過他說的‘筆定稅法’,倒也在理 —— 咱們蒙古人管打仗行,管百姓的田稅,還真得靠這樣的書生。”
合丹王放下酒壇,手指在案上的《秋闈舉子名冊》上劃過,找到 “王恂” 的名字,旁邊寫著 “江南平江府人,父為宋降吏”。他皺了皺眉“宋吏的兒子,會不會心里還念著舊朝?” 巴特爾搖頭“我看不像,他說‘為百姓有飯吃’,沒提什麼南宋北宋,眼里只有治世的事。再說,蕭將軍不是要‘雙廷共治’嗎?這樣的書生,正好幫右廷做事,也能讓咱們知道漢人是怎麼想的。”
合丹王想了想,讓隨從取來一塊狼牙符“你明天把這個送給他,就說我合丹王記著他,將來若想入護衛營,隨時來北館找我。” 巴特爾接過狼牙符,符上的狼牙磨得光滑,是合丹王早年打仗時得的戰利品,能送出這符,已是極大的看重。他心里明白,合丹王不是真盼著王恂來當護衛,是想借這符,讓漢人舉子知道 “蒙古那顏也敬文治”。
崇文館的窗欞上,糊著新換的桑皮紙,王恂坐在案前,正修改那卷江南賦稅策論。案上的硯台里,墨汁是用松煙與井水研的,濃淡正好,他握著父親留下的狼毫筆,筆尖在紙頁上劃過,寫下 “量田均稅,按畝征糧” 八個字 —— 這是他從郭守敬的《量田法》里學的,結合江南的水田特點改的,比朝廷現行的 “一刀切” 稅法更細致。
盧明遠拿著剛抄好的《大扎撒淺釋》過來,放在王恂案上“你拒了巴特爾大人,倒成了崇文館的名人,剛才有個蒙古舉子來問我,說想跟你學射術呢。” 王恂抬頭笑了“想學就教,射術不是蒙古人的專利,漢人也能練;就像算學不是漢人的專利,蒙古人也能學 —— 蕭將軍定的科舉新制,不就是要‘互相懂些’嗎?”
正說著,崇文館的雜役送來個木盒,打開一看,是塊狼牙符,還有張字條,是巴特爾的隨從寫的“合丹王贈,願君不忘射術,亦不忘治世。” 王恂把狼牙符放在案角,沒有佩戴,只在字條背面寫了 “謝贈,當以策論報”,讓雜役帶回。盧明遠看著狼牙符“這可是合丹王的信物,你怎麼不戴著?” 王恂道“戴了,就像欠了人情,我想憑自己的策論得朝廷認可,不是靠誰的信物。”
白虎殿的案上,李默剛送來《射場事錄》,上面詳細記著王恂射術、巴特爾邀請、王恂拒辭的經過,連 “以筆代箭” 的原話都一字不差。蕭虎捏著紙頁,指尖在 “文箭”“武箭” 四個字上反復摩挲,忽然對耶律楚材道“這王恂,倒比有些漢臣懂‘治世’的真意 —— 知道筆比箭更能安天下。”
耶律楚材躬身道“漢人舉子多避談武備,怕被蒙古那顏視作‘不安分’,王恂既通射術,又守文心,正好能做個例子,讓蒙古人知道漢人不全是‘只會握筆的書生’,也讓漢人知道‘通武備不是投效蒙古’,是為了更好地治世。” 蕭虎點頭,又翻到李默附的注“合丹王贈狼牙符,王恂未佩,只以策論謝之。” 他笑了“這孩子有分寸,不貪權,不攀附,是塊治民的好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面精彩內容!
隨後,蕭虎讓人傳旨“崇文館舉子王恂,策論可送戶部參閱,若有可行之處,許其參與江南賦稅修訂。” 這道旨意沒提射術,也沒提巴特爾的邀請,卻給了王恂 “以筆做事” 的機會 —— 蕭虎心里清楚,比起把王恂拉進護衛營,讓他在戶部發揮專長,更能體現 “雙廷共治” 的誠意,也更能穩住江南的士子心。
三日後的騎射場,多了些特殊的身影 —— 幾個蒙古舉子圍著王恂,請教漢式射法的 “穩勁技巧”,王恂拿著桑木弓,教他們 “拉弓時腰腹發力,不是光靠手臂”,旁邊的漢人舉子也湊過來,听蒙古舉子講 “蒙古角弓的保養訣竅”,比如 “冬日用羊脂擦弓臂,防開裂”。
監場的百戶看著這一幕,悄悄對隨從道“以前漢蒙舉子各站一邊,像隔著條河,現在倒像一家人了。” 隨從點頭“都是王恂那事鬧的,讓大家知道,懂射術的不一定非要當護衛,懂文墨的也不一定非要避著武備 —— 各有各的用處。” 場邊的白楊樹下,巴特爾也來了,遠遠看著,沒上前打擾,只是當王恂教蒙古舉子射中靶心時,他忍不住鼓掌,聲音在秋風里格外響亮。
王恂瞥見巴特爾,停下動作,拱手行禮,巴特爾也抬手撫胸回禮 —— 沒有言語,卻比任何對話都更顯默契。陽光透過楊葉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一個穿著麻布長衫,一個穿著黑色皮甲,影子卻在黃沙上慢慢靠在一起,像兩株並排生長的樹。
至元四十四年秋末,王恂的江南賦稅策論被戶部采納,其中 “按水田旱田分等征稅” 的建議,被寫進《江南稅則補充條例》,蕭虎特意讓周顯在條例末尾添了 “崇文館舉子王恂議” 的字樣。消息傳到崇文館,漢人舉子們都圍著王恂道賀,蒙古舉子也送來自己畫的 “草原牧圖”,祝他 “筆下有民生,紙上有天下”。
王恂把那卷策論原稿,連同巴特爾送來的狼牙符,一起放進父親留下的木盒里。木盒里還有半塊磨損的桑木弓梢 —— 是他練箭時折斷的,如今與策論、狼牙符放在一起,成了 “文武兼修” 的見證。他摸著木盒,忽然想起父親的話,眼眶有些發熱“爹,兒子沒給你丟臉,用你教的文武本事,幫百姓做事了。”
窗外的秋風還在吹,崇文館的桑皮紙窗上,映著舉子們讀書、討論的身影,偶爾還能听見 “拉弓要穩”“算稅要準” 的討論聲。這聲音混著秋風,飄出館外,飄向大都的街巷,飄向江南的田埂 —— 像一支無聲的 “文箭”,射向 “治世安邦” 的遠方,也射向蕭虎心中 “雙廷共治” 的藍圖。而騎射場的黃沙上,那些深淺不一的箭痕,與崇文館案上的墨痕一起,成了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最動人的 “治世印記”。
喜歡巴圖虎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巴圖虎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