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5 章法典釋讀(至元四十四年秋的《大扎撒》答卷事)(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崇文館閱卷房與白虎殿)
崇文館的檀木案上,攤著三部《大扎撒》抄本蒙古文原本、漢文譯本、耶律楚材批注的 “條議本”。耶律楚材正與周顯、阿古拉(蒙古考官)商議答卷命題,案邊的銅漏滴聲清脆,將三人的爭論切成碎片。阿古拉手指按在 “軍戶世襲” 條款上,皮甲袖口蹭過紙頁“該考這個!讓漢人知道,咱們蒙古的軍戶規矩不能改。”
周顯卻抽走抄本,翻到 “殺人賠九牛” 條款“漢地多民戶少軍戶,考‘殺人賠牛’更實用 —— 去年燕雲就有牧民殺漢民,按《大扎撒》賠牛,漢人不服,差點鬧起來。” 耶律楚材捻著胡須,目光落在 “偷盜斷指”“畜產爭訟” 兩條上“就考這三題吧,‘殺人賠牛’‘偷盜斷指’涉刑罰,‘畜產爭訟’涉民生,既顯《大扎撒》本色,又能看漢生是否懂‘變通’。”
阿古拉仍不服,從箭囊里抽出支蒙古箭,戳著 “偷盜斷指” 條款“這是草原規矩!偷羊的斷指,偷馬的斬手,漢人若敢說‘太苛’,就是不懂治盜。” 耶律楚材卻道“考題只讓‘條議’,沒讓‘改法’—— 讓他們說說,這條款在漢地怎麼行得通,才算真懂。” 最終,考題用蒙古文、漢文分別寫在桑皮紙上,貼在崇文館的廊柱上,引來舉子們圍讀,指尖在 “賠九牛”“斷指” 字樣上反復摩挲。
盧明遠握著狼毫筆,筆尖懸在答卷紙上遲遲未落。案上攤著《大扎撒》漢文譯本,“殺人賠九牛” 條款旁,他用朱筆寫了個 “仁” 字 —— 這是他昨夜與王恂討論的結果,要借儒家 “仁政” 解讀草原法典。“《大扎撒》言‘殺人賠九牛’,非縱惡,” 他緩緩下筆,“蓋草原地廣人稀,殺一人則一家無丁壯,賠牛以養其家,合‘仁者愛人’之旨;若在漢地,當再添‘刑責’,如《唐律》‘殺人者流’,牛可抵賠,刑不可免 —— 雙法並行,方無民怨。”
王恂的答卷更直接,解讀 “偷盜斷指” 時,引《論語》“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斷指為戒,卻非治本。漢地百姓多耕織,若因貧偷盜,斷指後更無生計,恐生民變。當如‘先教後罰’,設‘義倉’濟貧,再以斷指為戒,方合‘德主刑輔’之意。” 他還在答卷末尾添注“《大扎撒》本為草原治世,入漢地當隨俗而變,非失本意,乃擴其用。”
最謹慎的是江南遷來的吳夢祥,他解讀 “畜產爭訟” 時,避開 “儒法之爭”,只說 “草原以‘先佔為業’,漢地以‘地契為憑’,遇爭訟,當先查地契,再按《大扎撒》‘先佔者得’—— 不偏草原,不偏漢地”。答卷紙上,松煙墨的字跡或剛勁或清秀,卻都繞不開 “儒家義理” 四個字,連最膽小的舉子,也忍不住在條款旁寫 “禮之用,和為貴”。
阿古拉拿著盧明遠的答卷,手指捏得紙頁發皺,皮靴在閱卷房的青磚上踱來踱去“‘殺人還要流刑’?《大扎撒》從來只講賠償,哪來的流刑?這是漢人想改咱們的規矩!” 他把答卷摔在案上,狼毫筆滾到地上,墨汁濺在蒙古文《大扎撒》抄本上,暈開一片黑痕。
旁邊的蒙古考官巴圖也附和“王恂說‘先教後罰’,咱們草原的賊,偷一次就該斷指,教了也沒用!這些漢人舉子,根本不懂《大扎撒》的厲害,是想軟磨硬泡改了它!” 兩人把 “不合本意” 的答卷挑出來,堆在一旁,準備打 “不合格”,連吳夢祥的 “中立答卷”,也因提 “地契” 被阿古拉劃了道紅圈“畜產爭訟,只認先佔,提地契就是偏袒漢人。”
閱卷房的門被推開,周顯走進來,正好看見阿古拉劃紅圈,忙上前攔住“條議本就允許‘論可行之法’,不是讓他們‘復述條款’!若只看是否合本意,何必讓漢生考《大扎撒》?” 阿古拉轉身瞪著他“《大扎撒》是太祖定的,改一點就是不敬!” 周顯也不讓步“蕭將軍要‘雙廷共治’,漢地不用漢理,怎麼治?” 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連窗外的白楊樹都被震得落了葉。
耶律楚材走進閱卷房時,爭執的兩人立刻住了口。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狼毫筆,用袖口擦去墨漬,放在檀木案上,然後拿起那堆 “不合格” 的答卷,逐頁翻看。看到盧明遠的 “殺人賠牛加流刑”,他在旁批 “失草原本意,卻合漢地民心”;看到王恂的 “先教後罰”,批 “迂卻有用,可試用于江南”;看到吳夢祥的 “地契與先佔並行”,批 “知平衡,可入戶部用”。
阿古拉湊過來,見他批 “可試”,急道“楚材大人,這些答卷都改了《大扎撒》的本意,怎麼還能算好?” 耶律楚材放下筆,指著案上的蒙古文《大扎撒》“太祖定《大扎撒》時,只治草原;如今咱們治漢地,若還按草原規矩來,百姓能服嗎?” 他拿起盧明遠的答卷,“‘賠牛加流刑’,既沒丟蒙古人的‘賠償’規矩,又加了漢人的‘刑責’,兩邊都能接受,這不是篡改,是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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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顯也道“楚材大人說得對,咱們要的不是‘復述本意’的舉子,是‘能讓《大扎撒》行于漢地’的舉子。” 耶律楚材點頭,把答卷分成三堆“優”“中”“可議”,優者多是 “義理嵌入卻不廢法條” 的,可議者是 “只談儒理不談法條” 的。他對兩人道“把‘優’等答卷抄錄下來,送白虎殿給蕭將軍看,也讓合丹王他們瞧瞧,漢生不是要廢《大扎撒》,是要幫它落地。”
白虎殿的案上,蕭虎正翻看耶律楚材送來的 “優” 等答卷,李默站在一旁,手里捧著《輿情冊》。看到盧明遠的 “殺人賠牛加流刑”,蕭虎笑了“這小子,倒會找平衡點,既沒讓蒙古人吃虧,又給了漢人台階。” 李默補充“周顯說,若按這解讀推行,燕雲的民怨能減大半 —— 去年因‘殺人只賠牛’鬧訪的,已有二十多起,按‘加流刑’,百姓就認了。”
翻到王恂的 “先教後罰”,蕭虎指尖在 “義倉濟貧” 上停住“這主意好,既用了《大扎撒》的‘斷指’,又加了漢人的‘義倉’,能讓江南的士子知道,朝廷不是只懂用刑,也懂養民。” 他抬頭對李默道“讓戶部琢磨‘義倉’的事,就說是王恂的建議 —— 給漢臣一個面子,也讓蒙古那顏看看,漢生的主意有用。”
阿古拉跟著耶律楚材來見蕭虎,剛要提 “答卷不合本意”,蕭虎先開口“阿古拉,你覺得《大扎撒》在江南能行得通嗎?” 阿古拉愣了愣,搖頭“江南人多田多,跟草原不一樣,怕是難。” 蕭虎道“所以要這些漢生的解讀 —— 他們懂江南,能幫《大扎撒》變一變,變了才能用,用了才算真的‘治世’,不然就是廢紙一張。” 阿古拉听了,低頭不再說話,手里的狼牙符捏得更緊了。
崇文館的偏廳里,周顯召集漢臣議事,案上擺著 “優” 等答卷的抄本。“這些解讀,不僅是考舉子,更是給朝廷遞話,” 周顯道,“《大扎撒》不能只按蒙古規矩來,漢地得用漢理補,咱們借舉子的答卷把這話傳出去,將來修訂法條,就有了依據。” 盧景裕點頭“王恂提的‘義倉’,盧明遠說的‘加流刑’,都是咱們漢臣想說卻沒敢說的,借舉子之口,蒙古那顏也不好反駁。”
有人擔心“阿古拉他們已經不滿了,若再推這些解讀,會不會鬧得雙廷不和?” 周顯笑了“耶律楚材大人已經幫咱們說了話,蕭將軍也認了‘活用’,合丹王那邊,李默會去遞話,說這些解讀能減少民變,省得他們派兵鎮壓 —— 蒙古人最怕打仗勞民,肯定會松口。” 他拿起盧明遠的答卷“把這答卷抄給江南的士紳看,就說‘朝廷許漢生議《大扎撒》’,讓他們知道,文治在大都還有分量。”
王恂沒參加議事,卻在崇文館的廊下遇見周顯,周顯拍著他的肩膀“你的‘先教後罰’,蕭將軍很認可,戶部要推‘義倉’,你也來幫忙參詳參詳。” 王恂躬身道“學生只是按‘治世’的道理說,若能真幫到百姓,是學生的幸事。” 廊外的秋風里,飄來蒙古舉子討論答卷的聲音,王恂忽然覺得,那些曾經隔著 “草原” 與 “漢地” 的距離,好像在筆墨間慢慢近了。
北館的氈房里,合丹王看著耶律楚材送來的 “優” 等答卷,眉頭皺了半天,巴特爾在旁給他倒馬奶酒“大人,這些漢人舉子雖改了本意,卻也沒廢法條,比如‘殺人賠牛’,還是要賠,只是加了流刑,不算太過分。” 合丹王哼了一聲“太祖的時候,哪有這麼多講究?殺了人,賠牛就完了,現在還要流刑,多此一舉。”
耶律楚材道“合丹王,去年燕雲的事您忘了?有個蒙古牧民殺了漢人,只賠了牛,漢人百姓圍了千戶所三天,最後還是蕭將軍派兵才壓下去。若按‘賠牛加流刑’,百姓知道牧民也受了罰,就不會鬧了 —— 您是願意派兵鎮壓,還是願意多一道流刑?” 合丹王沉默了,手指在 “賠九牛” 的字樣上劃過,忽然道“流刑可以加,但牛不能少,這是咱們的規矩。”
阿古拉也在一旁道“王恂說的‘先教後罰’,倒也能試試 —— 草原的賊多是慣犯,漢地的賊多是窮人,教一教,或許真能少些偷盜,省得咱們總斷人手指,落個‘苛政’的名聲。” 合丹王終于點頭“那就按楚材大人說的,把這些解讀發下去,讓下面的千戶看看,在漢地怎麼用《大扎撒》。” 氈房外的夕陽,透過氈縫照進來,落在答卷上,把 “蒙古文條款” 與 “漢文解讀” 都染成了金色。
燕雲的里正們收到 “優” 等答卷的抄本時,正在鄉學給百姓講《大扎撒》。里正張老栓拿著盧明遠的 “殺人賠牛加流刑”,對圍著的百姓道“朝廷說了,以後蒙古人殺了人,不光要賠牛,還要流放,跟咱們漢人一樣受罰!” 百姓們頓時歡呼起來,有個去年被牧民傷了兒子的老漢,抹著眼淚道“這下好了,朝廷沒忘了咱們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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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千戶所里,蒙古百戶拿著答卷,給牧民們翻譯。听到 “偷盜先教後罰”,有個牧民不解“偷了東西還教?直接斷指多省事。” 百戶道“漢地不一樣,漢人窮了才偷,教他們種莊稼、養牛,有了活路,就不偷了 —— 蕭將軍說,少斷一根手指,就多一個能干活的人,對咱們也有好處。” 牧民們雖沒完全懂,卻也點了頭,畢竟 “少斷指” 不是壞事。
江南的書坊里,答卷抄本被翻印了幾十冊,的士子們爭相傳閱。吳夢祥的佷子在平江府看到抄本,興奮地跑回家“叔父,您的答卷被評為‘可議’,朝廷還說‘地契與先佔並行’是好主意!” 吳夢祥接過抄本,摸著上面的字跡,忽然覺得,自己當初 “不偏不倚” 的條議,沒白寫 —— 漢生的聲音,終于能傳到朝廷的耳朵里了。
閱卷房的燈亮到三更,耶律楚材獨自坐在檀木案前,手里拿著太祖時期的《大扎撒》原本,與漢生的答卷放在一起。原本的蒙古文筆畫剛勁,透著草原的凜冽;答卷的漢文墨跡溫潤,帶著漢地的柔和。他輕輕嘆了口氣,在《閱卷錄》上寫下“漢生釋《大扎撒》,多引儒義,漸失草原本意,然合漢地時宜,可行于治世 —— 失一而得二,非虧也。”
他想起年輕時隨太祖西征,那時的《大扎撒》只有 “殺人償命(或賠畜)”“偷盜斷指” 幾條,簡單直接,卻能管住草原的牧民;如今治漢地,疆域大了,百姓雜了,再用老規矩,只會處處踫壁。“本意是根,時宜是土,” 他對自己道,“根不能丟,土也不能少,不然這《大扎撒》就活不了。”
李默來送夜宵時,看到耶律楚材的批注,忍不住道“大人這話說得透徹,既沒偏蒙古,也沒偏漢人。” 耶律楚材笑了“蕭將軍要的就是這個‘不偏’,雙廷共治,哪能只按一邊的規矩來?這些漢生的解讀,就是給‘雙法’搭了座橋,橋通了,路才能走得遠。”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答卷上,像給 “蒙古條款” 與 “儒家解讀” 之間,鋪了層薄薄的銀霜。
至元四十四年秋,蕭虎下旨“漢生《大扎撒》優等答卷,發至各路府州縣,令千戶、里正參照推行;戶部依‘義倉’議,在漢地設‘惠民倉’,濟貧防盜;刑部依‘殺人賠牛加流刑’,定《漢地刑責補充條》,蒙古人與漢人犯案,皆按此條辦。” 旨意用蒙古文、漢文刻在石碑上,立在大都的南北城門,過往的百姓,無論蒙古人還是漢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
盧明遠因 “殺人賠牛加流刑” 的解讀,被調入戶部,參與《漢地刑責補充條》的修訂;王恂則跟著郭守敬,去江南考察 “惠民倉” 的選址;吳夢祥雖只評了 “可議”,卻也被燕雲的千戶請去,幫著制定 “畜產爭訟” 的具體辦法 —— 漢生的答卷,從 “紙上條議” 變成了 “治世實事”。
耶律楚材站在白虎殿的廊下,看著石碑前的百姓,有蒙古人指著 “賠九牛” 的條款點頭,有漢人指著 “流刑” 的字樣微笑。他想起自己的批注 “漸失本意,卻合時宜”,忽然覺得,這 “失” 與 “合” 之間,藏著的正是 “雙廷共治” 的真意 —— 不是誰吞了誰,而是誰也離不開誰,就像《大扎撒》的草原本意,與儒家的漢地義理,少了哪一個,都治不好這大元的天下。
秋風再次吹過,石碑上的字跡在陽光下格外清晰,蒙古文與漢文並排,像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而那些漢生的答卷,被收進戶部的檀木櫃里,與《大扎撒》原本、《漢地刑責補充條》放在一起,成了至元四十四年秋,大都最珍貴的 “治世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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