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6 章匠歸北境(技術爭奪的關鍵一步)(至元四十三年春?揚州與汴梁)
揚州造船廠的桐油味里總混著霉味。都料匠陳六蹲在船塢角落,手里的刨子在榆木上打滑 —— 這是他本月被監工克扣的第三筆工錢,理由是 “榫卯不夠緊密”。實則誰都知道,監工李虎將工匠的月錢挪去討好轉運司的官員,連陳六祖傳的那套 “水密艙” 圖譜,都被他借去 “臨摹” 了半個月,至今未還。
“陳師傅,這樓船的龍骨得用楠木,他們卻給松木,怎麼可能不漏水?” 徒弟小三子捧著裂開的船板哭喪臉。陳六摸了摸那道歪歪扭扭的縫,心口像被刨子剜過 —— 這是為長江水師趕造的 “靖海號”,若是在戰場上散了架,多少士兵要喂魚?
夜里,他揣著藏在枕下的半張圖紙(另半張早被李虎強要去),望著妻兒熟睡的臉。灶台上只剩最後一把米,小女兒的咳嗽聲在寒夜里格外清晰。李虎下午放話“再不交齊‘孝敬錢’,就讓你女兒去官妓營抵債。” 這話像根毒刺,扎得他一夜未眠。
五日後的三更,陳六將那半張 “水密艙” 圖譜縫進貼身的汗衫,背著簡單的行囊,敲開了王硯(白虎堂探員)在揚州的落腳點。“蕭將軍真能保我家人平安?” 他攥著王硯遞來的虎紋佩,指節發白。王硯點了盞油燈,照亮牆上的地圖“汴梁軍器監缺你這樣的巧匠,去了就賞百畝田,孩子還能進官學。”
船是張萬的走私鹽船,藏在貨艙最底層的鹽袋中間。陳六蜷在黑暗里,听著船外南宋巡江兵的喝問,冷汗浸濕了汗衫 —— 那半張圖紙上,不僅有水密艙的構造,還有他偷偷標注的 “靖海號” 承重弱點。這一去,便是通敵的罪名,可回頭想李虎的嘴臉,又咬了咬牙。
兩日後船抵盱眙,王硯引著他換乘蒙古驛站的快馬。過淮河界碑時,陳六回頭望了眼南岸的燈火,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木雕小船 —— 那是給小女兒做的,終究沒敢帶走,輕輕放在了界碑下。
陳六抵達汴梁時,蕭虎正在軍器監看新造的虎頭船。听聞工匠到了,他親自迎出大門,見陳六一身鹽漬未洗,竟親手解下自己的披風“一路辛苦,先去沐浴更衣,有話慢慢說。” 這舉動讓蒙古將領們咋舌 —— 蕭將軍何時對南人如此客氣?
宴席上,蕭虎不問圖紙,先問揚州造船的弊端。陳六酒過三巡,膽氣漸壯“南宋造船,好講排場,樓船要雕梁畫棟,卻不知木料久泡易腐;工匠俸祿被盤剝,誰肯用心?” 他指著窗外的虎頭船,“這船雖簡陋,卻勝在結實,只是……” 話鋒一轉,“艙底若不用水密艙,撞一次就沉。”
蕭虎立刻讓人取來筆墨“陳師傅可否畫出圖樣?” 陳六蘸著酒在桌上畫起來,從艙壁的傾斜角度到隔板的厚度,一一詳解。蕭虎越听越興奮,忽然拍案“就命你為軍器監技師,專管戰船改良,賞田百畝,就在汴梁城外,明日就去看地!”
陳六沒去看田,反而一頭扎進船塢。他發現蒙古工匠造船只懂 “硬踫硬”,船板全用鐵釘釘死,遇水膨脹就開裂。“得用榫卯,還要在縫隙里塞麻絲和桐油灰。” 他手把手教工匠做 “燕尾榫”,手指被鑿子劃出血,就用布一纏繼續干。
最關鍵的水密艙改良,他親自督工。將船底分成十二個獨立艙室,每個艙的隔板都高出水面三尺,用楠木而非松木。“哪怕一兩個艙漏水,船也沉不了。” 他讓士兵往艙里灌水試驗,果然如他所說。帖木兒帶著虎賁營來看新船,故意讓人用撞角撞了一下,艙壁晃了晃,竟真的沒漏水。
“這手藝,抵得上千軍萬馬!” 蕭虎登上改良後的虎頭船,摸著光滑的艙壁對眾將道,“有了這船,淮河算什麼?長江也闖得!” 陳六站在一旁,望著自己的心血,忽然想起揚州的船塢 —— 若是南宋肯善待工匠,何至于此?
陳六叛逃的消息傳回臨安,理宗正在批閱淮南軍報,猛地將奏章摔在地上“一個工匠竟敢通敵!查!把他的家人都抓起來!” 何夢然立刻附和“此風絕不可長,當誅九族以儆效尤!”
揚州府衙很快將陳六的妻兒老小抓進大牢。小女兒的咳嗽聲在監牢里回蕩,妻子周氏抱著孩子哭“他只是個工匠,不懂什麼叛國啊!” 李虎為撇清關系,主動上奏“陳六早與北人勾結,臣曾查獲他私繪的船圖!” 實則那圖是他強要去的,此刻卻成了 “罪證”。
三日後,理宗下旨“陳六家眷斬立決,曝尸三日。” 刑場設在揚州造船廠外,陳六的徒弟小三子看得渾身發抖,夜里悄悄收拾了工具,朝著淮河方向逃去 —— 他知道,下一個被盤剝的,就是自己。
陳六家眷的尸首還掛在城樓上,揚州造船廠就炸了鍋。都料匠王二曾與陳六共事,夜里夢見刑場的血,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兩個徒弟跑了。“留在這里,要麼被盤剝死,要麼被安個通敵的罪名砍頭。” 他們沿著陳六的路線,找到張萬的鹽船,用一套 “樓船炮架圖譜” 換了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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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臨安,轉運司急了,下令 “工匠不得離廠半步”,還在門口設了關卡。可越是嚴防,逃得越凶。有個老木匠假裝病死,讓兒子抬著棺材出了廠,半路掀開棺蓋就往北跑;甚至有幾個負責鍛鐵的工匠,趁夜偷了爐子上的鐵器,劃船渡過了淮河。
史宅之在奏疏里憂心忡忡“一月之內,逃往北境的工匠已逾三十,再這麼下去,長江水師的船壞了都沒人修。” 理宗卻只罵 “南人不忠”,命人將剩下的工匠編成名冊,家屬當作人質 —— 這招更寒了人心,連最忠心的老工匠都開始偷偷與北境聯絡。
“靖海號” 的龍骨終于還是斷了。沒有陳六這樣的都料匠,工匠們對著圖紙無從下手,監工李虎只會打罵,船塢里的活計徹底停了。轉運司派來的官員催得緊,李虎就用劣質木料糊弄,結果新造的三艘巡邏船剛下水,就在試航時散了架。
長江水師的都統急得跳腳,上奏理宗“戰船老化,急需修補,否則北人若來犯,無船可用!” 理宗派史宅之去揚州督查,史宅之看著空蕩蕩的船塢,只找到幾個老弱工匠,嘆道“不是工匠想逃,是朝廷把他們逼得沒活路了。”
他想給工匠漲工錢,卻被何夢然彈劾 “私通北境,收買人心”。史宅之只能暗中讓人送些糧食到船廠,卻治標不治本。揚州的桐油商、木料商也開始囤貨,等著漲價,水師的補給鏈,眼看就要斷了。
蕭虎得知陳六家人的死訊,特意在軍器監設了靈位。“你家人的仇,蒙古與你共報。” 他對陳六道,“但眼下,得先造出能渡江的船。” 陳六磕了三個頭,轉身就帶著工匠們趕工,把悲憤全泄在了造船的鑿子上。
他又讓李默在江南散布消息“北境工匠月錢十貫,還分田產,南宋卻連家人都保不住。” 這話傳到那些仍在猶豫的工匠耳里,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短短半月,又有五十多名工匠投奔汴梁,其中不乏會造 “回回炮” 的巧匠。
周顯對蕭虎道“南宋自毀長城,咱們撿了大便宜。” 蕭虎卻盯著長江地圖“這只是開始。等咱們的船能與南宋樓船抗衡,就是渡江之時。” 他讓陳六將所有技術寫成冊子,藏在虎符堂的密室 —— 這些,才是比千軍萬馬更厲害的武器。
趙葵在揚州城頭望著淮河方向,手里捏著從逃兵身上搜出的北境招工告示。“蕭虎這招太毒,釜底抽薪啊。” 他對親衛道,“得想辦法留住剩下的工匠。”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讓人把工匠的工錢直接送到家里,避開監工的盤剝。
他還想上奏理宗,為陳六的家人平反,卻被史宅之攔住“現在提這個,只會被何黨攻訐為‘同情叛國者’。” 趙葵一拳砸在城磚上,血順著指縫流下來“難道就讓工匠們寒心到底?” 史宅之沉默良久,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我已讓人將忠良工匠的家屬接到臨安保護,能保一個是一個。”
暮春的雨下得連成片,揚州造船廠的雜草長到了半人高,汴梁軍器監的爐火卻越燒越旺。陳六改良的虎頭船已造出二十艘,在人工湖里演練時,連南宋降卒都驚嘆“這船比咱們的巡邏艇還結實。”
蕭虎站在岸邊,看著水師士兵演練登船戰術,忽然問陳六“想家嗎?” 陳六望著南方,雨水混著淚水往下淌“等北境的船能過長江,我就回家看看。” 蕭虎知道,這話說的不是探親,是復仇 —— 一個被朝廷拋棄的工匠,此刻已與蒙古的野心,緊緊綁在了一起。
而臨安的紫宸殿里,理宗還在為是否要嚴懲 “失察” 的官員爭吵。沒人意識到,一場始于工匠叛逃的技術爭奪,已悄然改變了南北水師的力量對比。淮河的水,正載著北境的新船,朝著長江的方向,緩緩漲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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