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 章淮水定界(南北分治的初步盟約)(至元四十三年正月?盱眙城)
盱眙城的北城樓被冬雨洗得發黑,城磚縫里的枯草掛著冰碴,像一道道凍僵的傷口。蒙古與南宋的使臣隔著案幾對立,案上擺著同一份淮河輿圖,卻在各自的界域標了不同的朱砂 —— 蒙古人用狼毫,南宋人用羊毫,墨跡在宣紙上洇出的痕跡,早已預示著這場談判的膠著。
蕭虎穿著素面紫貂袍,腰間虎符的稜角硌著掌心,他刻意讓甲冑的銅環露在袍外,每動一下都發出沉悶的踫撞聲。對面的南宋使臣李庭芝則一身藏青官袍,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把象牙笏板握得筆直,眼神掃過輿圖時,像在清點自家田產般寸土不讓。
“蕭將軍既請我等前來,當有誠意。” 李庭芝先開了口,聲音裹著江風,帶著淮北人特有的硬氣,“淮河為界可依前例,但濠州自古屬淮南西路,豈能劃入北境?” 他指尖重重戳在輿圖上的濠州,那里的墨跡被戳出個小坑。
蕭虎沒接話,反而對身後的通事官低聲吩咐了句蒙古語。通事官高聲譯出“去年秋汛,濠州流民多避往北岸,如今屯糧未收,若驟然劃界,恐生民變。” 這話半真半假 —— 流民確有其事,卻早在秋收後返鄉,蕭虎要的不過是個拖延的由頭。
城樓外的淮河濁浪拍岸,像在為這場談判擂鼓。李庭芝的隨員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 “北人勢大,不宜硬爭”,但李庭芝袖口的青筋還是跳了跳,顯然沒打算讓步。
正午的雨稍歇,陽光從雲縫里漏下來,照在輿圖中央的淮河線上,像條閃著寒光的刀。蕭虎忽然笑了,從懷里掏出塊半干的麥餅,掰了一半遞給李庭芝“李大人嘗嘗,這是濠州流民種的冬麥,比江南的面粗,卻頂餓。”
李庭芝沒接,麥餅的麥香卻讓他想起去年濠州饑荒的奏報 —— 那時蒙古兵確實開倉放糧,救了不少百姓。他喉結動了動,語氣稍緩“蕭將軍若念及流民,更該將濠州歸還,讓他們重歸故土。”
“故土?” 蕭虎把麥餅塞進嘴里,嚼得 嚓響,“去年洪水沖毀了濠州城牆,如今北境正調集石料助其重修,若此時劃界,工程中斷,開春再發水,百姓又要流離失所。” 他攤開手,掌心的老繭在陽光下清晰可見,“不如這樣濠州暫由雙方共管,待城牆修好,秋收後再議歸屬 —— 期間賦稅平分,流民自由往來,如何?”
李庭芝皺眉,這提議看似公允,實則給了蒙古兵繼續滯留濠州的借口。他看向隨員中的濠州通判,對方眼神閃爍,顯然是怕逼急了蕭虎,連累城中百姓。“容我等商議片刻。” 李庭芝起身走到城樓角落,與隨員低聲爭執,聲音被江風撕成碎片,只隱約听見 “不可”“權宜” 等字眼。
蕭虎端起案上的濃茶,茶沫在碗沿聚了又散,像極了此刻的戰局。他知道,李庭芝背後的理宗急于穩住北境,只要給足面子,濠州的事總能找到轉圜余地。
三日後,雙方終于在盟約上簽字。蕭虎用的是蒙古文篆印,李庭芝蓋的是南宋禮部朱印,兩份盟約疊在一起時,淮河的界線恰好重合。接下來便是立界碑 —— 碑石選的是盱眙南山的青岩,高三丈,寬八尺,足夠刻下所有條款。
刻碑的工匠是蕭虎從汴梁調來的老手,姓王,左手缺了根小指,據說是當年隨蒙古軍西征時被流矢所傷。他領工時,蕭虎特意召到帳中,指著圖紙上的 “各守疆土” 四字“漢蒙雙語對照,蒙古文刻右側,漢文刻左側,字要深,要勻。” 說罷,將一枚磨得光滑的虎形石墜塞給他,“碑座內側,刻這個。”
王工匠會意,連夜趕工。當刻到碑座時,他趁南宋監工轉身的瞬間,用鏨子在漢蒙文字的夾縫里,刻了個極小的虎爪印,爪尖朝向南岸,像在暗中標記著什麼。這小動作瞞過了所有人,只有每日來 “巡查” 的蕭虎心腹看在眼里,回去報說 “王師傅活兒細,沒出差錯”。
李庭芝也沒閑著,他命人在界碑頂端刻了個小小的 “宋” 字,用金粉填充,遠遠望去,仿佛是大宋的年號鎮著整座碑石。他對隨員道“這碑不僅是界標,更是國威 —— 北人雖強,也得認我大宋的字。” 卻不知那金粉下,石質早已被工匠做了手腳,不出三年便會剝落,露出底下的青岩。
界碑立起那日,淮河兩岸來了不少百姓。北岸的蒙古牧民牽著馬,南岸的漢人挑著貨擔,隔著警戒線遙遙相望,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對安穩日子的期盼。
住在盱眙城邊的王二柱擠在人群里,他去年在北岸種過麥,認識幾個蒙古兵。見蕭虎的親衛牽著馬走過,他壯著膽子喊“將軍,往後過界賣菜,還收稅不?” 蕭虎听見了,勒住馬笑道“盟約上說了,小額交易免稅 —— 只要你別把菜賣到汴梁去。” 周圍哄笑起來,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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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的茶商張茂才則盯著界碑上的條款,手指在 “互市點” 三個字上敲了敲。他盤算著開春後把茶運到北岸,那里的蒙古貴族願意出高價。但看到蕭虎的親衛在碑旁巡邏,腰間的刀鞘 亮,又忍不住犯嘀咕“這界碑能立多久?別生意剛開張,又打起來了。” 他身旁的伙計接話“管他呢,先賺了眼前的錢再說。”
李庭芝的轎子經過時,听見百姓議論 “北人這次還算講理”,眉頭微微舒展。他知道,無論朝堂上如何劍拔弩張,百姓要的不過是能安心種地、做買賣 —— 這或許才是盟約最該守住的東西。
界碑立後的第七夜,蕭虎獨自登上北城樓。月色把碑影拉得很長,像條趴在地上的巨獸。他命人取來火把,照著碑座內側的虎爪印,對周顯道“記住這個位置,將來…… 用得上。”
周顯不解“將軍既立了界碑,為何還要留此標記?” 蕭虎望著南岸的燈火,那里是南宋的盱眙城,輪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界碑是給外人看的,這虎爪印才是咱們的記認。” 他低聲道,“待時機成熟,派細作混過界時,見此印便知是自家地盤 —— 濠州的城牆修得越慢,咱們的人滲透得就越深。”
與此同時,李庭芝在驛館燈下重抄盟約,特意在濠州條款旁注了行小字“北人暫借,秋收必索還。” 他叫來親信,命其潛回臨安,將界碑的尺寸、刻字乃至周圍的地形都畫成圖,呈給理宗“蕭虎奸猾,恐不守約,需早做防備。”
江風卷著潮氣撲進窗,吹得燭火搖晃。兩份同樣的盟約,在南北兩岸的燈火下,被讀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味。淮河的水依舊東流,卻在界碑投下的陰影里,藏起了無數尚未出鞘的刀。
濠州的臨時官署設在城隍廟,原是南宋的巡檢司,如今掛了塊 “蒙宋共管署” 的木牌,左邊漆成蒙古藍,右邊漆成南宋紅,遠遠望去像塊被劈開的木頭。
首任蒙古管事是帖木兒的佷子阿台,粗通漢文,卻總把 “共管” 說成 “蒙管”,惹得南宋派來的通判趙文彬很不滿。“阿台大人,盟約寫的是‘共同理事’,這征收商稅的冊子,得咱們一起畫押才行。” 趙文彬把賬冊推過去,封面的紅印旁邊,特意留了個藍印的位置。
阿台卻抓起狼毫,在賬冊上隨便畫了個圈“你們漢人規矩多,反正稅銀一半交北岸,一半交南岸,記那麼細干啥?” 他身後的蒙古兵哄笑起來,趙文彬的臉漲得通紅,卻只能忍著 —— 來之前,李庭芝囑咐過 “小事可讓,大事必爭”。
入夜後,趙文彬在燈下寫密信,匯報阿台 “處處刁難,恐難久安”。剛封好蠟,就見窗外閃過個黑影,他趕緊吹滅燈,摸出枕頭下的匕首。卻听黑影低聲道“趙通判不必驚慌,某是李大人派來的。” 那人遞過個蠟丸,里面是李庭芝的手諭“暫忍,伺機查探北人軍備。”
開春後,濠州的流民開始返鄉。蒙古兵在路口設了登記點,凡回南岸的,需登記姓名、家產;往北去的,則發 “屯墾證”,許諾三年免稅。
張大娘背著包袱站在登記點前,猶豫著要不要往北去。她兒子去年在北岸種麥,說那里的土地肥,稅也輕。但鄰居都說 “北人終究是北人,待久了要吃虧”。登記的蒙古兵見她遲疑,遞過來塊麥餅“大娘,北邊新打的麥子,嘗嘗?” 麥餅的香氣鑽進鼻腔,張大娘最終還是往北岸走了 —— 對她來說,能吃飽飯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這樣的場景,趙文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在密信里寫道“流民北去者日多,長此以往,濠州恐成空城。” 李庭芝的回信很快傳來“許以南岸荒地,每畝再減一成稅,務必留住百姓。” 但南宋的土地多在地主手里,官府能拿出的荒地少得可憐,政策終究落了空。
蕭虎得知後,對周顯道“民心如水,哪岸有利就往哪岸流。咱們不用派兵,只需把田種好,把稅減夠,濠州遲早是咱們的。” 他命人在北岸修了所學堂,教漢蒙孩童一起讀書,課本用的是雙語對照的《農桑要術》。
盱眙的互市點在界碑東側重新開張,蒙古的皮毛、藥材堆在北岸,南宋的茶葉、絲綢擺在南岸,中間只隔了條三尺寬的石板路,由雙方兵丁共同看守。
張茂才的第一筆生意是跟個蒙古千戶做的,用十斤龍井換了張整張的狐皮。交易時,千戶盯著他的算盤“你們漢人的算珠真奇怪,不像我們用羊骨計數。” 張茂才笑著演示“這叫‘珠算’,快得很 —— 下次您帶二十張狐皮來,我給您算個優惠價。” 兩人的笑聲混在一起,沖淡了彼此的陌生。
但私下里,張茂才總被趙文彬召見,問他 “蒙古商戶最近買了些什麼”“有沒有人打听南岸的布防”。張茂才嘴上應付,心里卻覺得麻煩 —— 他只想做生意,不想摻和這些事。有次被問急了,他脫口道“北人買的最多的是茶葉和針線,難不成用針線縫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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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虎也在盯著互市,不過他更關心的是南宋的鐵器。他對阿古拉道“讓商戶多換些鐵鍋、農具,軍器坊正缺鐵料。” 阿古拉有些猶豫“盟約不許私換鐵器。” 蕭虎冷笑“換‘農具’不算私換 —— 只要能回爐,鐵鍋也能鑄成箭頭。”
入夏後,淮河漲水,沖毀了幾處界碑附近的哨卡。蒙古兵趁修卡時,把木柵欄往南岸挪了三尺,南宋兵發現後,又悄悄挪了回去,一來二去,竟動起了手。
先是推搡,後來演變成互擲泥塊,最後阿台帶著蒙古兵趕來,趙文彬也領了人對峙,雙方劍拔弩張,差點真刀真槍打起來。消息傳到盱眙,蕭虎和李庭芝同時趕到現場,卻都沒急著問責。
“不過三尺地,值得動刀兵?” 蕭虎踢了踢那根惹事的木柵欄,對阿台厲聲道,“給我挪回去,再往後退三尺 —— 咱們是來守界的,不是來搶地的。” 阿台不服氣,卻不敢違令,悻悻地指揮士兵挪柵欄。
李庭芝見狀,也對趙文彬道“北人退了,咱們也退三尺,多留些緩沖,省得再爭執。” 他對蕭虎拱了拱手“蕭將軍明事理。” 蕭虎回禮“李大人也懂分寸。” 兩人目光相接,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戒備 —— 這三尺地的退讓,不過是更大博弈的鋪墊。
秋收前,周顯奉蕭虎之命,以 “巡查屯墾” 為名,在濠州城外埋下了一批軍器,用油布裹著,上面蓋了層麥糠,位置恰好對著界碑的虎爪印。“等需要時,挖出來就能用。” 他對負責埋東西的士兵道,“記住,每棵做記號的槐樹下,埋的是不同的物件 —— 東邊是弓箭,西邊是火藥。”
幾乎同時,趙文彬也在城隍廟的神像底座里,藏了份濠州布防圖,用蠟封著,只等臨安的密使來取。他不知道,自己信任的書吏,正是白虎堂安插的細作,早已把神像底座的機關畫成圖,通過茶商傳到了蕭虎手里。
界碑在秋陽下矗立,“各守疆土” 四個大字被曬得發燙。淮河的水落了又漲,帶走了落葉,卻帶不走兩岸暗藏的刀光。蕭虎站在北岸,望著南岸的炊煙,知道這平靜不過是暫時的 —— 當埋在地下的軍器與布防圖相遇時,這界碑終將成為新的戰場標記。
而此刻,往來于界碑兩側的百姓還在討價還價,蒙古牧民的馬奶酒換走了南宋農婦的腌菜,孩子們在石板路上追逐,誰也沒注意到,大人們的袖口里,都藏著未曾說出口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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