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 章最後的互市(風雨欲來的平靜)(至元四十二年深冬?盱眙互市點)
深冬的盱眙被凍在霜白里,互市點的木柵欄上掛著冰稜,像一串串倒懸的水晶。卯時剛過,宋商胡三省就帶著最後兩車蜀錦趕來,帆布上的霜花蹭在他的貂裘上,融成細碎的水痕。“胡掌櫃來得早。” 守門的蒙古兵哈出白氣,矛尖上的紅纓結了層冰,“听說了嗎?南邊的茶商今天只來一半。”
胡三省掀開帆布,蜀錦在晨光里泛著柔光 —— 這是他壓箱底的 “妝花緞”,本想留到開春賣高價,如今卻成了最後的籌碼。“北邊的皮毛還夠嗎?” 他問,眼角瞟向蒙古兵腰間的令牌,那令牌比往日多了道刻痕,是 “戒嚴” 的暗號。兵卒悶聲道“阿古拉千戶的馬隊守著貨棧,要多少有多少,就怕……” 話沒說完,遠處傳來馬蹄聲,蒙古商隊的駝鈴在凍土上撞出脆響,像在敲催命的鐘。
王老漢背著半簍新茶,在柵欄外被宋兵攔下。“王老爹,您這茶苗都成樹了,還來湊什麼熱鬧?” 兵卒認得他 —— 這老漢去年從淮南逃難來,在北岸種茶,是少數敢在兩邊走動的人。王老漢解開簍子,茶葉的清香混著寒氣散開“給阿古拉大人送點新茶,他幫我修過茶田的渠。” 他袖里藏著張紙條,是南岸茶農托他打听的 “北境草料價”,實則是問蒙古騎兵的糧草儲備。
蒙古貨棧的氈簾上結著冰花,阿古拉正翻檢皮毛。他的親兵在暗處用狼毫筆記錄“宋商胡氏,攜蜀錦二十匹,疑似夾帶絲綢甲料;茶商王氏,帶茶三十斤,與百戶有私交。” 這些紙將在收市後送呈蕭虎,每一筆交易都藏著軍情。
“阿古拉大人。” 王老漢的聲音在氈簾外響起,帶著怯意。阿古拉收起紙,將皮毛往案上一推“進來。” 老漢放下茶簍,手指在簍底摩挲 —— 那里藏著茶苗的根須,沾著北岸的黑土,是他偷偷留的種。“這茶用雪水沏著喝,能驅寒。” 他說著,從袖里摸出個油紙包,“我那茶園的土,比南邊的肥,您看……”
阿古拉盯著油紙包,親兵的手按在刀柄上。去年修渠時,他見過這老漢對著茶苗落淚,知道那是漢人的命根子。“留下吧。” 他忽然道,將一包狼皮扔過去,“給你小孫子做件坎肩,比棉絮暖和。” 狼皮里裹著塊麥餅,餅里夾著張字條“西境草料價漲三成”—— 這是告訴王老漢,蒙古軍的糧草正往西邊調,南境暫安。
阿勒坦的布攤前圍滿了人,她的漢話帶著草原的卷舌音,手里的羊毛線在竹針上翻飛。“這小襖要多少茶葉換?” 南宋主簿的妻妹捏著件蒙古式小皮襖,領口的狐狸毛軟得像雲。阿勒坦指了指旁邊的漢式襁褓“兩件換一斤龍井,給孩子備著。” 她的肚子已經顯懷,棉袍下的胎動讓她時時蹙眉。
沒人知道,她的布攤下藏著個暗格,里面是給蕭虎的密報“宋商多帶綢緞,少帶糧食,似在囤積軍資。” 可此刻她的心思全在針線里 —— 漢式襁褓用的是江南的軟綢,蒙古小襖縫了防風的夾層,都是給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的。“若真打起來……” 她摸著肚子,竹針戳在指頭上,滲出的血珠滴在綢緞上,像朵小小的紅梅。
旁邊的宋婦看出她的不安,遞來塊紅糖“我生娃時就含這個,管用。” 阿勒坦接過來,忽然把兩件衣服都塞過去“茶葉不用了,送你。” 宋婦愣住,她卻轉身收拾攤子,暗格里的密報被她折成小方塊,塞進嬰兒鞋的夾層 ——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為孩子準備衣物,不如留點暖意。
張誠的算盤打得 啪響,南宋主簿李默在對面核對賬頁,兩人的手指都凍得發紅。“蜀錦折茶磚三十擔,皮毛換鹽引五十張……” 李默念著,筆尖在 “互市冊” 上劃過,墨跡在冷空氣中干得很慢。
“李主簿,這月的稅銀比上月少兩成。” 張誠忽然道,算盤珠子停在 “良馬” 一欄,“北邊只來五十匹,說是要留著拉糧草。” 李默抬頭,見他指節在 “五十” 上敲了三下 ——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北境有異動”。他不動聲色地添上句“南邊的茶商說,臨安的茶價漲了,怕是要斷貨。” 這話翻譯過來是 “南宋可能停供茶葉”。
賬冊翻到最後一頁,張誠提起筆,蘸了三遍墨。李默看著他寫 “共交易三百二十日,無重大沖突”,忽然道“張大人,听說蕭將軍在修西境的驛路?” 張誠的筆頓了頓,落下最後一筆“路通了,商隊才好走。” 兩人都明白,這話是說給帳外的探子听的 —— 西境修路,意味著南征暫緩,可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穿藍布衫的漢子假裝挑揀皮毛,眼楮卻盯著蒙古貨棧的出貨口 —— 那里今天運出的麻袋格外沉,繩結是軍用的 “死扣”。他是史宅之派來的眼線,要查蒙古軍是否在囤積火藥。不遠處,個裹著頭巾的蒙古婦人在茶攤前磨蹭,茶碗里的水涼透了也沒喝,手指卻數著宋商的馬車數量,記在藏在袖口的炭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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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布攤前撞了個滿懷,藍布衫漢子的算盤掉在地上,珠子滾了一地。“不長眼啊!” 蒙古婦人罵著,卻趁機摸走他腰間的玉佩 —— 那是南宋探子的信物。漢子彎腰撿算盤時,扯下了她的頭巾,露出耳後的刺青,是蒙古 “鷹衛” 的標記。
四目相對的瞬間,胡三省的聲音插進來“兩位買點蜀錦?新到的花樣。” 他展開一匹錦緞,擋住兩人的視線,“這鳳凰紋,南邊北邊都吉利。” 等兩人錯開身,藍布衫漢子已把 “死扣麻袋” 的消息塞進胡三省的貨箱,蒙古婦人則將 “宋商馬車十七輛” 的字條纏在阿勒坦的竹針上。
收市前的辰時,王老漢帶著阿古拉去看茶園。茶苗在寒風里挺著細弱的綠,凍土下的根須卻在悄悄積蓄力氣。“開春就能采頭茬了。” 王老漢扒開積雪,露出黑土,“這土認人,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茶。”
阿古拉望著遠處的淮河,冰面下的水流聲隱約可聞。“若真打仗,我會讓人繞著茶園走。” 他忽然道,從箭囊里抽出支沒羽箭,插在茶園中央,“這是我們蒙古人的記號,兵見了就會避開。” 王老漢看著那支箭,尾羽在風里抖得像要飛,忽然跪下給阿古拉磕了個頭“我不求別的,只求茶苗能活過這個冬天。”
阿古拉扶起他,見老漢的指縫里還沾著茶籽 —— 是從南岸帶來的種。“留著吧。” 他說,“不管誰佔了這地,總得有人種茶。” 寒風卷過茶園,茶苗的葉子相踫,像在說再見。
阿勒坦的布攤前,最後一件嬰兒襖被個宋兵買走。“給我那剛出生的佷兒穿。” 兵卒掏出碎銀,甲葉上的冰碴掉進攤位的竹籃里,“听說你們要撤了?” 阿勒坦點點頭,把漢式襁褓也塞給他“這個也拿著,夜里裹孩子暖。”
兵卒忽然壓低聲音“南邊在造投石機,說是能打三里地。” 這話像塊冰砸進阿勒坦心里,她卻笑著往兵卒手里塞了把羊毛線“給孩子織雙襪子,比布鞋暖。” 等兵卒走遠,她把攤位的竹籃倒扣 —— 籃底用炭寫著 “宋造投石機”,這是留給巡邏兵的暗號。
收拾攤子時,她摸出藏在嬰兒鞋里的密報,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塞進灶膛。火苗舔舐著紙片,像在吞噬那些冰冷的軍情。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踢,她忽然覺得,比起勝負,此刻的胎動才是最真實的東西。
張誠將 “互市冊” 鎖進鐵匣,鎖芯轉動的聲音在空蕩的帳內格外清晰。李默捧著最後一卷稅銀賬,指尖在 “三百二十日” 上反復摩挲“張大人,這賬…… 還會續上嗎?”
張誠望著窗外的夕陽,互市點的人漸漸散去,宋商的馬車轍與蒙古人的馬蹄印在凍土上交錯,像幅被揉亂的棋譜。“續不續,不是咱們說了算。” 他從懷里掏出半塊茶磚,是王老漢早上送的,“李主簿,這茶你帶著,算是…… 留個念想。”
李默接過茶磚,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茶 —— 磚底刻著 “西境急” 三個字,是張誠偷偷報的軍情。“張大人多保重。” 他轉身時,帳門的布簾掃過鐵匣,發出空洞的回響,像在為這段日子送行。
酉時的鼓聲在霜氣里蕩開,蒙古兵開始拔營,宋商的馬車也套上了牲口。胡三省最後看了眼互市點的牌坊,“漢蒙共市” 的木牌已被霜雪糊住大半,他伸手去擦,卻摸到牌後的刻痕 —— 是張誠偷偷刻的 “守” 字,與蕭虎的玉佩如出一轍。
“降旗了!” 有人喊。眾人抬頭,見南北兩面旗幟同時落下南宋的 “淮南通市” 旗卷著殘雪,蒙古的 “虎首互市” 旗裹著寒風,在夕陽里疊成兩團沉默的布。收旗的宋兵與蒙古兵擦肩而過,甲葉相踫的輕響,竟比鼓聲更揪心。
阿勒坦抱著剛收的衣物站在旗下,阿古拉牽著馬站在她身邊,兩人都沒說話。遠處的茶園里,王老漢正給茶苗培土,沒羽箭在暮色里閃著微光,像顆懸著的心。
最後一抹夕陽沉入淮河,冰面反射著碎金般的光。張誠站在渡口,看著胡三省的船隊順流而下,帆布上的蜀錦在風中招展,像群欲飛的鳥。“張大人留步!” 胡三省在船頭喊,扔來個陶罐,“這是江南的稻種,明年…… 或許用得上。”
陶罐落在冰上,滾到張誠腳邊,里面的稻種混著半張字條“臨安已備兵,開春或有動作。” 他彎腰去撿,指尖觸到冰面的冷,像觸到了即將到來的寒冬。
蒙古兵的馬隊踏著暮色返回虎首堡,阿古拉回頭望了眼互市點,那里的燈火正一盞盞熄滅,只剩公估處的窗還亮著 —— 張誠在燒毀最後的賬冊副本,火光映在他臉上,分不清是暖是寒。
淮河的冰下,水流依舊東去,載著蜀錦的殘絲、皮毛的碎屑、茶苗的根須,還有那些沒說出口的祈願。深冬的風掠過空曠的互市點,卷走最後一片落葉,仿佛在說這不是結束,只是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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