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 章︰馬瘟疑雲互市中的生物暗戰)至元四十二年?盱眙互市馬廄)
盱眙互市的馬廄飄著異樣的腥氣,帖木兒一腳踹開木門時,正撞見第三匹蒙古良馬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角淌著白沫。馬廄的干草上,三十多具馬尸橫七豎八,眼珠凸起,皮毛下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塊 —— 這些都是從漠北趕來的上等戰馬,昨日還在河灘上撒歡,今早卻成了這般模樣。
“是毒!” 蒙古獸醫跪在馬尸旁,剖開的馬胃里飄出刺鼻的苦杏仁味,“這是斷腸草的氣味!南地的毒草,混在馬料里了!” 帖木兒的皮鞭 “啪” 地抽在馬廄柱子上,震落一片木屑︰“把宋商都抓起來!我要讓他們給馬償命!” 親兵們拔刀欲沖,被趕來的張誠死死攔住︰“千戶不可!沒查清楚就抓人,會壞了互市的規矩!”
馬廄外的宋商早已嚇得四散,只有幾個膽大的遠遠觀望。一個賣茶的老漢哆哆嗦嗦道︰“昨夜見個穿黑衣的人往馬廄後巷去,手里提著個麻袋,當時還以為是偷馬的……” 張誠心頭一緊,蹲下身捻起馬料里的碎草 —— 那草葉邊緣有鋸齒,正是南地特有的斷腸草,混在燕麥里幾乎看不出來。
帖木兒的金牙咬得咯咯響︰“除了宋人,誰會用這陰招?” 他指著張誠的鼻子,“你們漢人心腸就是黑!不敢明著打,就來這套下三濫的!” 張誠沒理會他的辱罵,只是命人將馬尸拖去焚燒,又讓親兵守住馬廄︰“在查清之前,誰也不許動這里的東西。我這就去報蕭將軍。” 春風卷著焦糊味掠過互市點,像在預示一場即將爆發的風暴。
蕭虎趕到盱眙時,馬廄的火還沒滅,黑煙卷著灰燼飄向南岸。帖木兒跪在他面前,戰袍上沾著馬血︰“將軍!若不報復,我蒙古鐵騎的臉面往哪擱?” 蕭虎沒看他,徑直走向宋商聚集的南市,胡三省正指揮人往馬車上裝蜀錦,見了蕭虎,手里的賬本 “啪” 地掉在地上。
“胡掌櫃,” 蕭虎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近日常見生面孔嗎?” 胡三省定了定神︰“前幾日來個自稱‘徐記’的布商,說要大批蜀錦,卻總打听馬廄的位置,當時只當他是好奇……”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布商的口音,像臨安來的官家人。” 蕭虎的指尖在馬鞍上頓了頓 —— 徐清叟的門生故吏多在江淮,此人十有八九與那老頑固有關。
回營後,周顯在案上鋪開地圖,指著徐清叟的老家 “濠州”︰“此人素恨北境,上月被貶福州前,曾密令舊部‘攪黃互市’。馬瘟定是他們所為,想挑起戰端。” 帖木兒在旁怒吼︰“那就打過去!蕩平濠州,活捉徐清叟!” 蕭虎卻搖頭,從箭袋里抽出一支雕翎箭,“啪” 地釘在地圖上的 “盱眙” 二字︰“他們要的就是這個。互市一停,西境的硫磺就斷了,西征的炮就造不成了。”
他對親兵道︰“傳我令,馬瘟是天災,與宋人無關。再從北營調五十匹良馬過來,補給互市。” 帖木兒瞪圓了眼︰“將軍!您這是……” “我是主將,還是你是?” 蕭虎的目光掃過他,“把你的脾氣收起來。真正的仗,不是靠匹夫之勇打贏的。” 帳外的風掀起他的披風,露出腰間的虎符,冰冷的銅面映著遠處的火光。
盱眙馬瘟的消息傳到廬州時,趙葵正在擦拭祖傳的寶劍。參軍捧著塘報,聲音發顫︰“蕭虎沒抓人,反而要補五十匹良馬過來……” 趙葵的劍 “嗆啷” 一聲出鞘,寒光映著他鐵青的臉︰“是徐清叟的人干的!那老東西被貶了還不安分,想毀了我的淮防線!”
他最清楚互市的重要性 —— 每月換的北地良馬能充實騎兵,硫磺能造火藥,一旦停市,邊防會立刻吃緊。可蕭虎的反應太反常了,不追責反而補馬,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派密使去盱眙,” 趙葵收劍入鞘,“告訴張誠,此事與我軍無關,我會嚴查。” 參軍猶豫道︰“制置使,若是查到徐清叟舊部,真要處置?” 趙葵一腳踹在案上︰“留著他們,等著蕭虎打過來嗎?”
深夜的帥帳里,趙葵對著淮河輿圖發呆。蕭虎的克制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難安。這人太懂分寸了,知道什麼時候該硬,什麼時候該軟。馬瘟可以死,但互市不能停 —— 這道理,他懂,蕭虎更懂。只是那五十匹良馬,像個沉甸甸的籌碼,壓得他喘不過氣。
三日後,五十匹蒙古良馬踏著淮河淺灘南岸,馬背上的氈毯繡著虎首紋,馬鞍上還掛著袋燕麥 —— 那是蕭虎特意讓人從漠北帶來的,比互市的馬料好上三成。張誠牽著領頭的白馬,對前來接馬的南宋軍官道︰“蕭將軍說,春耕快到了,這些馬既能拉犁,也能馱貨,別耽誤了農時。”
軍官接過馬韁時,指尖觸到馬鞍下的硬物,悄悄摸出一看,是塊竹牌,刻著 “徐” 字。他心頭一凜,這是蕭虎在示警︰幕後黑手姓徐。張誠低聲道︰“將軍還說,馬瘟難免,人心不能瘟。若有人想壞規矩,南北都容不得。” 軍官點頭如搗蒜,看著蒙古馬在南岸的草地上撒歡,忽然覺得這些馬比想象中溫順 —— 就像它們的主人,看似凶猛,實則步步為營。
消息傳回虎首堡,帖木兒仍在賭氣︰“將軍把好馬送了宋人,弟兄們都在背後罵您軟弱!” 蕭虎正在擦拭回回炮的銅件,頭也不抬︰“等炮造好了,他們會謝我。” 他指著窗外的流民屯,王老漢的茶田剛澆了水,蒙古婦人的羊群正在田埂上吃草,“你看,這些比戰馬金貴。保住互市,才能保住他們。” 帖木兒望著那片祥和景象,忽然沒了脾氣。
又過五日,南宋的快船載著個木籠抵達盱眙,籠里裝著顆人頭,發髻上還別著塊 “濠州營” 的腰牌 —— 那是徐清叟的舊部頭目,曾在廬州軍中當差。送籠的軍官對張誠道︰“趙制置使說,此人私通匪類,毒殺戰馬,按軍法處置。剩下的同黨,已發配嶺南。”
張誠讓人將首級懸在互市點的旗桿上,宋商見了,紛紛感嘆趙制置使 “明事理”;蒙古商人則交頭接耳,說蕭將軍 “有威德”。帖木兒站在旗桿下,看著首級上凝固的血,忽然對張誠道︰“把那五十匹良馬的草料,換成最好的豆餅。” 張誠笑了︰“早備好了。”
春風拂過旗桿上的人頭,像在訴說這場無聲的較量。徐清叟的人想借馬瘟挑事,卻沒想到蕭虎和趙葵心照不宣 —— 他們可以斗,可以防,卻不能讓互市這根線斷了。馬死了可以再補,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來了。
盱眙的茶攤又熱鬧起來,賣茶老漢給蒙古兵續水時,嗓門格外大︰“還是蕭將軍和趙制置使明事理,沒讓那些小人壞了咱們的生計!” 旁邊的蒙古牧戶點頭︰“我們的羊換了他們的茶,都高興。誰再下毒,就是跟老天爺作對!” 幾個挑著蜀錦的宋商湊過來,說起徐清叟的舊部被斬,都覺得解氣︰“那種人,就該有這下場!”
只有胡三省沒說話,他看著對岸的蒙古營寨,那里的炊煙與南岸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想起蕭虎送馬時的眼神,平靜里藏著鋒芒,就像這淮河的水,看著溫順,底下的暗涌卻能掀翻大船。這場馬瘟,看似是宋人的陰招,到頭來卻成了南北雙方的試金石 —— 誰能顧全大局,誰在鼠目寸光,一目了然。
福州的徐清叟收到舊部被斬的消息時,正在給荔枝樹剪枝。塘報上的字跡刺得他眼疼,手里的剪刀 “ 嚓” 剪斷了最粗的枝椏。“趙葵這老匹夫,竟為了蕭虎斬我的人!” 他將塘報揉成一團,扔進泥里,“還有蕭虎,好深的算計!不聲不響就借刀殺人!”
幕僚在旁勸︰“大人,咱們已被貶斥,不該再惹事了。” 徐清叟卻盯著北方,眼里的怨毒像斷腸草的汁液︰“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只要我還在,這互市就別想安穩!” 他不知道,此刻的臨安,史彌遠正拿著他與舊部的通信,對理宗道︰“徐清叟結黨營私,竟敢在邊境生事,實乃國之隱患。” 理宗的朱筆在貶官詔上落下,將徐清叟再貶三級,安置瓊州 —— 這輩子再難踏足江淮。
馬瘟過後,盱眙互市多了條新規矩︰馬料需經 “雙驗”—— 宋商的燕麥要由蒙古獸醫檢查,蒙古的豆餅要經南宋農官過目,雙方在驗料冊上共同簽字,才算過關。馬廄也換成了漢蒙兵卒共管,宋兵掌晝,蒙兵掌夜,夜里換崗時要對暗號,錯一個字就鳴鑼示警。
張誠和南宋的馬監在馬廄旁立了塊石碑,刻著 “馬安則市寧”。揭碑那天,蕭虎和趙葵都沒到場,卻各自派了親信送來祭品 —— 蕭虎送的是北地的狼毫筆,趙葵送的是南朝的端硯,都放在碑前的石案上,像兩只握在一起的手。
一個給馬梳毛的宋兵忽然笑了︰“你說這馬通人性不?知道咱們怕出事,最近都乖得很。” 旁邊的蒙古兵用生硬的漢語接話︰“馬比人好,給草就吃,不害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咧開了嘴,馬廄里的銅鈴被風撞響,清脆得像在唱歌。
蕭虎在虎首堡的軍器坊加造了十台 “驗毒鏡”—— 那是西域傳來的玩意兒,能透過鏡片看出草葉里的毒素。他對周顯道︰“徐清叟倒了,還會有別人想搞破壞。防人之心,不可無。” 周顯點頭,展開新的細作名單︰“已在臨安安插了三個茶商,專盯徐黨余孽。”
趙葵則在廬州建了座 “藥獸園”,養了幾十只狗和猴子,每次互市的馬料都先讓它們試吃。參軍不解︰“制置使,蕭虎都送馬示好了,何必還這麼提防?” 趙葵望著淮河的方向︰“越是示好,越要小心。他今日能送馬,明日就能用這些馬馱著兵打過來。咱們既要守規矩,也要握好刀。” 園子里的獵犬突然狂吠,驚飛了檐下的燕子 —— 那燕子掠過淮河,不知該往南岸落,還是北岸。
清明過後,盱眙互市的交易量比馬瘟前還多了三成。蒙古的皮毛堆成了小山,南宋的綢緞在日光下流轉,連空氣里都飄著茶與奶的混合香氣。王老漢的小兒子狗剩牽著一匹蒙古小馬,在河灘上學騎,那是蕭虎特意賞的,馬鬃上還系著紅繩。
張誠和南宋的馬監在公估處核賬,算盤打得 啪響。“這個月的良馬,比往常壯實。” 馬監笑著說,遞過一杯龍井,“趙制置使讓我謝蕭將軍,說春耕的犁田馬夠了。” 張誠接過茶,杯沿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 他忽然明白,這場馬瘟雖烈,卻像場春雨,洗掉了表面的浮塵,讓底下的根扎得更深了。
夕陽落在淮河上,將水面染成金紅。南北的商人在渡口告別,蒙古牧戶給宋商塞了塊奶豆腐,宋商回贈一包新茶,動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沒有人再提馬瘟的事,仿佛那些死去的戰馬從未存在過。只有馬廄旁的石碑在晚風中沉默,“馬安則市寧” 五個字,被夕陽描上金邊,像一句未完的盟約,等著歲月來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