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4 章︰西湖秘約史彌遠與北使的暗夜私會)至元四十二年秋?臨安西湖)
西湖被蒙蒙細雨籠罩,甦堤的柳絲垂在水面,蕩起細碎的漣漪。一艘烏篷畫舫從淨慈寺碼頭悄然駛出,船頭掛著 “祈福” 的青幡,艙內卻燃著西域的安息香 —— 這是史彌遠與北境約定的暗號。老相爺披著件半舊的道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盞底的 “壽” 字已被茶水浸得發烏。
“相爺,張誠已在三潭印月候著了。” 心腹周忠低聲稟報,將一頂竹笠遞過來,“按您的吩咐,岸邊只留了五個會水的暗衛,都扮成漁夫。” 史彌遠接過竹笠,罩住花白的發髻︰“徐清叟的人沒跟來吧?” 周忠答︰“今早故意放出您去靈隱寺的消息,他們的眼線都盯錯了地方。” 畫舫穿過一座石拱橋,雨聲被船篷擋在外面,艙內只剩下香灰落在香爐里的輕響。
史彌遠掀開艙簾一角,見三潭印月的石塔在霧中若隱若現,岸邊泊著艘不起眼的漁船,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正彎腰收網,手指卻在船板上敲出三短一長的暗號 —— 那是蕭虎麾下特有的聯絡方式。“讓船家在蘆葦蕩停片刻。” 史彌遠放下簾布,掌心已沁出薄汗。他從政四十余年,與金使、西夏使打過交道,卻從未像今日這般,與 “敵境” 的使者在自家腹地密會。
張誠收網的動作帶著刻意的笨拙 —— 他自幼在淮北長大,不識水性,為扮漁夫,昨夜在客棧練了半宿搖櫓,手心磨出好幾個血泡。听見畫舫靠近的動靜,他摸了摸腰間的魚簍,簍底墊著層油紙,里面藏著蕭虎的親筆信。
畫舫泊在蘆葦蕩深處,周忠先跳上漁船,用匕首在艙板上劃了個十字驗明身份的記號)。張誠解開魚簍的活扣,將信物遞過去︰“請相爺過目。” 那是塊黑檀木佩,上面陰刻著個 “守” 字,邊緣還留著刀劈的痕跡 —— 史彌遠認得,這是蕭虎在盱眙盟約時,用腰刀劈木為誓的信物。
登上畫舫時,張誠的草鞋在艙板上留下幾個濕腳印。他刻意低著頭,眼角卻掃過艙內的陳設︰紫檀木案上擺著官窯瓷,牆上掛著米芾的字,處處透著江南的精致,與虎首堡的粗獷截然不同。史彌遠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 那里有道淺疤,是去年在盱眙處理互市糾紛時,被蒙古千戶的皮鞭掃到的。“張大人不必多禮。” 史彌遠示意他坐下,“蕭將軍讓你帶了什麼話?”
安息香的煙氣在兩人之間繚繞,史彌遠先給張誠斟了杯龍井,茶湯碧綠,浮著兩片茶葉。“听說忽必烈大汗給蕭將軍下了南征令?” 他沒看張誠,視線落在搖曳的燭火上,“拔都親王的騎兵已到河中府,淮南怕是遲早要動刀兵。”
張誠端起茶杯,指尖在 “守” 字玉佩上摩挲︰“將軍讓在下帶句話 —— 若戰,是迫于大汗之命,必保江淮百姓不遭屠掠;若和,願以互市為憑,終老于邊地。” 他從懷里掏出塊樺樹皮,上面用朱砂畫著幅簡圖︰“這是虎首堡的布防,將軍說,若臨安肯信他,可憑此圖知其無南侵之心。” 圖上特意標出西境的駐軍,比淮南多了三倍,暗示蕭虎的重心仍在西征。
史彌遠盯著圖上的朱砂線,忽然笑了︰“蕭將軍這是把刀柄遞到我手里?若此圖落入徐清叟手中,他定會說你家將軍私通南朝。” 張誠迎上他的目光︰“將軍說,相爺不是徐清叟。” 這句話像塊石頭投入史彌遠的心湖 —— 他確實需要蕭虎穩住淮南,好騰出手來對付朝中的政敵,可這份默契,終究見不得光。
“老夫也有樣東西給蕭將軍。” 史彌遠從案下取出個錦盒,打開時,里面是卷羊皮紙,“這是臨安周邊的糧道圖,標注著十三處糧倉和運河閘口。” 他指著圖上的紅點,“蕭將軍若只是‘防’,此圖可助你知南朝虛實;若想‘攻’,它便是破城的鑰匙。”
張誠展開羊皮紙,見上面的墨跡新舊不一,顯然是多年修訂的成果。圖末用蠅頭小楷寫著行字︰“若遇急難,焚此圖,灰燼拌蜂蜜可解箭毒。” 他抬頭時,撞見史彌遠眼中的復雜 —— 既有拉攏,也有提防。“將軍說,” 張誠將圖折成方塊,塞進貼身的布袋,“他日若真到那一步,願用此圖換江淮百姓周全。”
艙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船篷上 啪作響。史彌遠突然問︰“蕭將軍可知,臨安城內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 張誠答︰“將軍說,想取他性命的人,他都記在賬上,暫時沒空理會。” 這句話讓史彌遠愣了愣,隨即放聲大笑 —— 這蕭虎,倒比朝中那些只會空談的大臣實在得多。
畫舫駛回淨慈寺碼頭時,天已擦黑。張誠先下船,混在進香的人群里,腰間的魚簍空蕩蕩的,只有貼身的布袋沉甸甸的。史彌遠站在艙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忽然對周忠道︰“把那盞官窯瓷砸了。” 周忠不解︰“相爺,那是……” “留著是禍根。” 史彌遠轉身回艙,“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
張誠在碼頭拐角處與暗衛交接,換回蒙古商隊的服飾。暗衛遞來一匹馬︰“大人,蕭將軍有令,今夜就離臨安。” 他翻身上馬時,摸了摸懷里的密圖,紙角已被汗水浸透。路過西湖斷橋時,他勒住馬,見水面倒映著兩岸的燈火,像撒了一地碎金 —— 史彌遠的糧道圖,蕭虎的布防圖,說到底,都是押在這江淮土地上的賭注,而籌碼,是無數百姓的性命。
史彌遠回到府邸時,徐清叟的親信果然在巷口徘徊。他故意放慢腳步,讓對方看清自己手中的佛珠剛從淨慈寺求的),嘴角掛著疲憊的笑。進府後,他將蕭虎的 “守” 字佩鎖進暗櫃,櫃里還藏著另一枚玉佩 —— 那是當年與金使密會時,對方送的信物。他忽然覺得,這朝堂與江湖,其實沒什麼不同,都是用隱秘的默契,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張誠離臨安前夜,在客棧將糧道圖抄錄三份,分別縫進三批商隊的貨物里︰一批走運河,一批走陸路,一批繞海道。“任何一批丟了,剩下的都能到虎首堡。” 他對商隊頭領叮囑,“記住,圖上的閘口位置,要等過了淮河再告訴帶隊的百戶。” 頭領不解︰“大人,何必這麼麻煩?” 張誠望著窗外的月光︰“越麻煩,越安全 —— 這圖關系太大,不能有半點閃失。”
走陸路的商隊偽裝成賣絲綢的,圖卷被藏在一匹蜀錦的夾層里,用糯米漿糊粘牢。頭領是個老江湖,每過一處關卡,都用重金打點,卻絕口不提貨物來源。行至鎮江時,遇到宋兵盤查,一個小兵拿著長矛挑開蜀錦,見里面只有絲線,罵罵咧咧地放行了。頭領擦著汗,忽然明白張誠的用意 ——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史彌遠在燈下寫兩份奏折。一份遞給理宗,說 “蒙古暫無南征跡象,可暫減淮南軍餉,充實內庫”;另一份則用密語寫著 “蕭虎已得糧道圖,需加防西倉”,命人送給趙葵。周忠在旁研墨︰“相爺,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史彌遠放下筆︰“矛盾才是長久之計。讓陛下覺得蒙古不足懼,讓趙葵覺得蕭虎不可信,咱們才能在中間立足。”
他又取出個錦盒,里面是枚仿制的 “守” 字佩,與蕭虎的信物幾乎一模一樣。“若將來事發,就說這是從北境細作身上搜出的,蕭虎故意送假圖誘我上鉤。” 史彌遠將仿品交給周忠,“藏在徐清叟的門生家里,必要時……” 他做了個 “燒” 的手勢,周忠點頭應下 —— 這便是權臣的生存之道,永遠給自己留著退路。
半月後,三份糧道圖先後抵達虎首堡。蕭虎在議事廳將圖拼合完整,周顯在旁驚嘆︰“史彌遠竟肯把這等機密交出來?” 蕭虎卻指著圖上的運河閘口︰“你看這里,標注的水深比實際淺三尺 —— 他是在提醒我,宋兵在閘口設了暗樁。” 他又翻到糧倉部分,“西倉的守軍數量寫多了五成,其實是怕我真去打。”
張誠道︰“將軍,史彌遠還說,灰燼能作藥引。” 蕭虎笑了︰“這老狐狸,既想示好,又怕擔責任。燒圖作藥引,是說真到撕破臉時,他能撇清關系。” 他命人將圖謄抄後,原件鎖進虎符櫃︰“留著吧,既是信物,也是把柄。史彌遠需要我活著,就像我需要他在臨安周旋一樣。”
徐清叟的親信在碼頭看到張誠與史彌遠的畫舫同出蘆葦蕩,雖沒看清艙內情形,卻記下了那艘烏篷船的特征。“相爺,史彌遠定是與北境私通!” 親信在徐府獻計,“咱們可在淮河設卡,搜查北境商隊,定能找到證據。” 徐清叟卻搖頭︰“史彌遠老奸巨猾,怎會留下把柄?” 他在案上寫下 “糧道” 二字,“我猜,他給了蕭虎臨安的糧道圖 —— 這才是最致命的。”
他連夜給揚州知府寫密信,命其 “加固運河閘口,暗中調換西倉的存糧標記”。做完這一切,徐清叟望著窗外的月光,冷笑自語︰“史彌遠啊史彌遠,你以為勾結北境能保權位?等蕭虎真打過來,第一個被清算的就是你!”
暮春的最後一場雨停了,西湖的水漲了半尺,將畫舫留下的痕跡沖刷得干干淨淨。史彌遠在早朝時與徐清叟爭執,一個說 “應續互市以安邊”,一個說 “當禁私通以防變”,理宗听得昏昏欲睡,最終只含糊下令 “再議”。退朝後,史彌遠路過御花園,見理宗正把玩一只虎紋瓷碗 —— 那是蕭虎通過互市送來的貢品,碗底的 “守” 字被釉色蓋住,無人察覺。
虎首堡的蕭虎則在教李鐵柱認糧道圖上的字,孩童指著 “臨安” 二字問︰“阿爹,這里有西湖嗎?” 蕭虎點頭︰“有,比咱們淮河的水還清。” 他想起張誠描述的畫舫密會,忽然覺得史彌遠像極了西湖的水 —— 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涌。
而那兩份藏著秘密的密圖,一份鎖在虎首堡的暗櫃,一份藏在史彌遠的書房,像兩顆埋在土里的種子,沒人知道將來會長出什麼。西湖的水波依舊蕩漾,倒映著藍天白雲,仿佛從未見過那個細雨蒙蒙的午後,有兩艘船在蘆葦蕩里,交換了足以改變江淮命運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