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1 章︰宋使北渡至元四十二年?多瑙河畔行營)
臨安皇城的春雨打濕了禮部衙署的青石板,文天祥接過密詔時,指尖觸到詔書上 “便宜行事” 四字,心中已知此行凶險。使團十二人皆是精挑細選︰通事王炎曾在真定學蒙古語,兼習波斯文)、醫官劉默攜帶《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實則記錄沿途藥材分布)、畫師陳容奉命繪制北地輿圖,尤重關隘)、護衛六人皆為襄陽降卒,熟悉蒙古軍制)。
臨行前夜,宰相賈似道在私宅召見,屏退左右後低語︰“若見蕭虎,可許以‘淮東節度使’之職,若其不願,便探其與蒙古汗廷的嫌隙。” 遞來的國書用錦盒封存,外層寫 “通好”,內層卻藏著 “聯虎抗蒙” 的密語。文天祥望著窗外的秦淮河,知這十二人肩負的,是南宋最後的喘息之機。
出發那日,揚州碼頭的風帶著水汽,使團的船掛著 “市舶司” 旗號掩人耳目),艙底卻藏著二十匹蜀錦、十箱瓷器 —— 既是禮品,亦是試探蕭虎對南宋物產的態度。文天祥站在船頭,見岸邊送行的官吏中,有人悄悄比了個 “謹行” 的手勢,他默默點頭,將密詔貼身藏好。
渡黃河時正值三月,冰凌撞擊船板如擂鼓,船夫是蒙古驛吏指派的漢人老王,哆哆嗦嗦道︰“這冰稜能戳穿船底,往年要四月才敢渡。” 文天祥命護衛將瓷器箱移至艙中,減輕船舷重量,又讓王炎給驛吏送兩匹綢緞︰“請多派兩艘破冰船護行。” 驛吏見蜀錦成色上佳,果然加派船只,船頭鐵犁撞碎冰凌的聲響,成了渡河時的背景音。
行至太行山隘口,遭遇假扮商旅的盜匪實為蒙古貴族私兵),為首者見陳容繪制的輿圖,厲聲問︰“為何畫關隘?” 文天祥答︰“畫師獵奇,閑時涂鴉。” 護衛趁其不備,甩出襄陽特制的 “絆馬索”細如繩,韌如鋼),將盜匪絆倒。正欲交手,蒙古巡哨趕到,為首百戶見是宋使旗號,喝退盜匪︰“蕭將軍有令,宋使過境,若有驚擾,斬!” 文天祥暗中記下︰蕭虎在北境的威懾力,竟能及于此。
第七次邊檢在草原與多瑙河交界的 “鐵門關”,千戶阿合馬翻出陳容的畫稿,見其中一幅畫著蒙古兵操練,筆法精細,怒道︰“此乃軍機!” 文天祥從容道︰“畫中兵卒甲冑不全,顯是虛構。” 阿合馬將畫稿舉到陽光下,見墨跡未干確是昨日所畫),才悻悻歸還。過關後,王炎低聲道︰“那千戶袖口繡著拔都的狼徽,恐是故意刁難。”
多瑙河畔的行營由五十頂帳篷組成,中央大帳蕭虎議事處)用黑犛牛毛織成,頂綴鎏金虎首角長三寸,按蒙古量制)。文天祥被引入時,正遇蕭虎與諸將議事,帳內彌漫著馬奶酒與墨香的混合氣息。
虎皮椅左列的蒙古那顏皆著 “質孫服”腰線緊收,便于騎射),腰間腰刀的柄纏駝毛越粗者軍功越著);右列漢臣則穿圓領袍,袖口寬一尺二寸宋制文職樣式),手中笏板按品級分玉、木、竹三等。帳中懸掛的 “雙虎護境” 旗,左半繡蒙古式虎張口露齒),右半繡漢地虎閉目蓄勢),旗桿是拼接而成的 —— 蒙古黑檀與漢地紫檀各佔一半。
文天祥特別留意案上器物︰蒙式銀壺刻西征路線)與漢式端硯硯池雕龍紋)並置,燭台是波斯樣式底座嵌綠松石),卻插著中原的蜂蠟。蕭虎見他目光掃過這些,笑道︰“北地雜糅,器物亦然,先生見笑。” 文天祥答︰“器物無分胡漢,合用便好。” 心中卻暗記︰帳內陳設,恰是蕭虎權力格局的縮影 —— 兼容並蓄,卻暗藏制衡。
呈遞國書時,蕭虎接過錦盒,指尖在 “大宋皇帝致書北境大帥” 的封皮上停頓片刻,忽然擲于案上︰“南朝文書,竟稱本帥為‘大帥’?” 左列那顏齊聲怒吼,帖木兒按刀道︰“當稱‘大元北境都元帥’!”
文天祥躬身道︰“我朝與蒙古尚未通好,按舊制,對北境將領統稱‘大帥’,非不敬也。” 蕭虎冷笑︰“舊制?本帥三年前已受大汗冊封‘都元帥’,南朝消息未免太滯後。” 僵持間,周顯出列︰“可改‘北境都元帥’,既合大汗封號,亦不違南朝文書體例。” 文天祥瞥了周顯一眼此人袍角繡著暗紋,似是南宋舊吏),知是台階,便順水推舟︰“可按將軍之意修改。”
修改國書時,文天祥見文書官用的是蒙古特制的 “雙色筆”一端狼毫寫蒙文,一端羊毫寫漢文),忽然問︰“將軍帳中,漢蒙文書並用?” 蕭虎答︰“軍情用蒙文速),民政用漢文細),各取所長。” 這看似平常的回答,卻讓文天祥心頭一震 —— 此人對漢蒙優劣的認知,遠超南朝士大夫的想象。
談及邊境互市,文天祥提出︰“願以蜀錦、茶葉換歸宋俘三千。” 蕭虎端起馬奶酒,半晌才道︰“宋俘多在大都為奴,本帥可調回五百,需用‘回春散’南宋秘制金瘡藥)交換。” 劉默在旁記︰“回春散配方需保密,可換以普通金瘡藥。”
蕭虎似看穿其心思,道︰“要真藥,否則免談。” 又補充︰“可許南朝在基輔設‘互市點’,但需派工匠教北地織錦 —— 本帥听說,蜀錦的‘妝花’技法,蒙古匠人教不會。” 文天祥答︰“工匠可派,需立契︰不得強留。” 雙方爭執三日,最終議定︰宋方出回春散百瓶、織錦匠十人,換宋俘五百、互市權一年;文書用雙語書寫,各執一份,蕭虎特意在宋方那份上蓋漢印虎首堡印),在蒙古那份上蓋蒙印西征軍印)。
夜深人靜時,文天祥對陳容道︰“蕭虎要工匠,是想本土化織錦;要回春散,是為西征備傷藥。此人步步為營,絕非易與之輩。”
第三夜,蕭虎屏退左右,與文天祥在帳外篝火旁對談。“先生看這星空,” 蕭虎指北斗,“蒙古人認‘騰格里’天),漢人認‘北斗’,其實是同一群星。” 文天祥反駁︰“星雖同,觀星者不同 —— 夷夏之防,如晝夜之分。”
蕭虎取來《孫子兵法》與《蒙古秘史》,並排放在石頭上︰“兩書皆言‘勝’,一講權謀,一講勇力,合用便無敵。南朝總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卻不知臨安的君臣,連襄陽都守不住。” 文天祥怒道︰“我朝雖弱,卻有陸秀夫、張世杰等忠臣,斷不似爾等朝秦暮楚!”
蕭虎忽然起身,指著行營外的漢蒙兵卒︰“他們共守此營,漢兵造弩,蒙古兵馴馬,誰是夷?誰是夏?” 篝火 啪作響,映著兩人的影子,一個挺拔如松,一個沉毅如石。臨別時,蕭虎贈文天祥一把蒙古刀柄嵌碧玉,卻是漢地工匠所制)︰“刀不分胡漢,能保國者,便是好刀。”
在營中盤桓的十日,文天祥考察了五處關鍵場所。軍器坊內,漢匠李鐵牛正教蒙古學徒 “百煉鋼法”“燒紅後需冷水淬三次,否則易折”),而波斯匠人則演示 “大馬士革紋” 鍛造術,兩種技法在同一爐前交融。陳容畫下這一幕,注︰“北境工匠,已能融會貫通。”
學堂設在廢棄的教堂內,蒙漢孩童同坐,課本是蕭虎命人編的《雙語啟蒙》︰蒙文在上,漢文在下,第一課是 “守土”蒙古文意為 “家園”,漢文意為 “疆土”)。李夫子用蒙語解釋 “三人行必有我師”,蒙古孩童听得入迷。文天祥見牆角堆著《論語》與《蒙古源流》,知蕭虎有意融合文教。
軍營操練更具深意︰黎明時,漢兵練 “八段錦”強身),蒙古兵練 “騎射”備戰);午後合練 “步騎協同”漢兵列槍陣護左翼,蒙古兵策馬沖右翼)。帖木兒對文天祥道︰“先生看,這般配合,比單一兵種強十倍。” 文天祥默然 —— 南朝軍隊向來重步輕騎,難怪屢敗。
第五日晚宴,帖木兒故意提起︰“大汗近日遣使,要蕭將軍獻江南工匠百人。” 蕭虎未接話,周顯卻道︰“基輔工坊剛起步,恐難從命。” 席間氣氛驟緊,蒙古那顏多是拔都舊部,紛紛附和帖木兒︰“大汗之命,不可違。”
文天祥敏銳察覺,蕭虎雖掌北境,卻仍受汗廷掣肘。宴後,曾為宋吏的文書官偷偷遞來紙條︰“拔都欲奪互市權,蕭將軍力拒。” 次日,文天祥見蕭虎帳前多了十名佩 “虎符” 的親衛甲冑刻獨虎紋,與拔都的狼徽不同),知是防備內部異動。
離營前夜,王炎在驛館外截獲一封密信蒙古文),譯出是拔都寫給阿合馬的︰“若宋使與蕭虎密談,即報。” 文天祥將信燒毀,對眾人道︰“北境並非鐵板一塊,這是南朝的機會,亦是危機。”
按蕭虎之意,使團可留居三月,觀春耕與商路盛況。陳容主張留下︰“可繪更多輿圖,探清虛實。” 劉默卻反對︰“久留恐被猜忌,且藥材樣本已收集完畢。” 爭執不下時,文天祥取出密詔︰“賈相要‘雙虎並立’的實情,如今已知蕭虎與拔都有隙,當速回稟。”
臨行前,蕭虎送來三份厚禮︰給理宗的 “多瑙河明珠”鴿卵大,嵌金托)、給賈似道的 “虎皮屏風”拼接十二張幼虎皮,顯尊貴)、給文天祥的 “雙語詩集”蒙古諺語與唐詩對照)。禮物分等,心思昭然。蕭虎親自送行,至渡口時道︰“若南朝願真心互市,可派商隊走黑海航線,繞開大都。” 這是暗示可與南宋建立秘密通道。
文天祥拱手︰“將軍之誼,某當帶回。” 上船時回望行營,見蕭虎仍立在岸邊,虎皮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忽然明白︰此人既是南朝的潛在盟友,更是最可怕的對手。
返程沿原路南下,文天祥讓陳容重點繪制民生景象。在真定驛站,見牆上貼 “站戶獎懲榜”︰漢民張三因 “三月無驛馬死傷”,賞布二匹;蒙古戶李四因 “延誤公文”,罰羊一只。王炎問驛卒︰“漢蒙同罰?” 答︰“蕭將軍有令,在驛站,只論職守,不論族別。”
過濟南農舍,見漢民與蒙古牧戶共修水渠漢民掘土,蒙古人運石),田邊木牌寫 “均水法”蒙漢雙語,規定灌溉順序)。文天祥讓劉默記錄︰“北境農桑,已非昔日荒蕪。” 至揚州商市,見鋪中竟有 “虎首銀錠” 流通,商人說︰“這錠子成色足,比官銀還值錢。”
抵臨安前夜,文天祥整理《北使錄》,在扉頁寫下︰“蕭虎治北境,如虎踞山,看似凶猛,實則有章法。南朝若只以‘夷狄’視之,必遭大禍。” 窗外的秦淮河依舊流淌,只是他眼中的天下,已不再是簡單的 “夷夏” 二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