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 章︰學堂興邦至元三十九年春?白虎城學堂)
脫脫踏著融雪後的泥濘走進學堂時,正撞見漢人文官周顯指揮工匠加固窗欞。“原只教經史,如今得添些實在學問,” 周顯指著牆角堆放的新制木桌,“軍器坊李師傅說算學得用算盤,醫書課要備草藥標本,這屋子得再隔出兩間廂房。” 學堂原是間舊糧倉改造,如今北牆新闢了 “算學角”,擺著二十張黑漆算盤,每顆算珠都磨得油亮;東廂房被改作 “藥草室”,竹架上擺著數十個陶罐,貼滿蒙漢雙語標簽的草藥正散發著清香。
周顯特意請來兩位 “實務先生”︰軍器坊的李鐵山講算學,他把兵器鍛造的用料計算編成口訣︰“造箭需竹三尺三,鐵鏃三錢不能減”;郎中王仲和授醫書,帶著學子在屋後開闢藥圃,教認貝加爾湖沿岸的防風、柴胡。首堂算學課上,蒙古學子巴特爾捏著算珠犯難,李鐵山便用牧場分羊作例子︰“十只羊分三人,一人三只余一只,這便是‘除不盡則余’。” 巴特爾恍然大悟,課後纏著先生問冰路修繕的土方計算,眼里滿是求知的亮光。
李鐵山接到授課差事時,連夜在鐵皮襖上繡了個 “師” 字 —— 這是他請教周顯後學的漢俗。為備好課,他把軍器坊的鍛鐵賬簿翻出來,將兵器重量、用料多少換算成學子易懂的數字,還削了三十根木籌當教具。頭回站上講台,見底下坐著漢蒙俄各族學子,他攥著木籌的手直冒汗,開場白竟是︰“咱不會念書,但會算賬,造弩箭差一錢鐵都不成。” 學子們哄笑後卻听得格外認真,有人當場提問︰“李師傅,冰路測厚的三尺五寸,換成寸是多少?” 李鐵山答得干脆︰“三十五寸,算錯了要墜冰窟窿!”
王仲和的備課更費心思。他帶著藥童翻遍白虎城周邊山林,采回三十種草藥制成標本,每種都貼上蒙漢雙語標簽,連藥性都用通俗話說︰“這柴胡治風寒,就像給冰裂填碎石,得趁早用。” 他怕蒙古學子听不懂 “經絡”,就用弓弦作比︰“人身上的血脈,就像貝加爾湖的冰路,堵了就出毛病。” 有次講凍傷救治,他特意請來巡邏兵演示草藥燻洗,學子們圍著看凍瘡如何消腫,課堂成了最鮮活的實務場。
學堂里最顯眼的是牆上的雙語木牌︰左邊寫漢文,右邊刻蒙古文,連 “窗”“門”“桌” 這些日常詞匯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漢人文書周顯帶著兩名譯員,把《九章算術》《神農本草經》里的重點章節譯成蒙古文,遇到 “勾股定理” 這類難題,就用冰路測寬作例子︰“直角三角形的斜邊,就像從哨所到湖心的直路,比繞岸走更近。” 譯員帖木兒是去年的畢業生,他說︰“用咱北境的事兒講書,連牧民家的孩子都听得懂。”
課堂采用 “雙語輪換” 法︰漢人先生先用漢文講,蒙古助教再用蒙古語復述,重要處還會讓學子輪流翻譯。漢人學子周明起初怕說錯蒙古語,被先生鼓勵︰“說錯了才學得會,就像學騎馬總要摔幾跤。” 他後來在翻譯算學題時,竟用蒙古諺語解釋︰“就像‘兩羊爭草不如分食’,除法就是分東西的學問。” 這種教法讓課堂笑聲不斷,連最調皮的學子都豎著耳朵听講。
脫脫定下 “凡適齡子弟皆可入學” 的規矩︰軍戶子弟佔四成,民戶子弟三成,使虎等部落子弟三成,不論貴賤均需通過簡單測試 —— 會寫自己名字,能數到一百。漢人糧官張老漢的孫子張栓柱初來時連漢字都認不全,卻能背出二十種草藥名;蒙古千戶的兒子阿古拉算術極佳,卻對漢文一竅不通。周顯特意編了 “互教制”︰漢文好的教蒙古文,算術強的幫認草藥,課桌都按 “漢蒙搭配” 排列。
入學的還有些特殊學子︰商隊頭領王茂送來兩個識字的伙計,想學算學記賬;使虎部落首領讓兒子巴圖入學,特意囑咐︰“學不會漢文,就別認我這個爹。” 學堂門口的登記冊上,密密麻麻記著各族名字,周顯每日翻看都感慨︰“去年才三十人,如今快滿百了,添了三間房還嫌擠。” 脫脫來看課時,見各族學子圍著沙盤推演冰路修補,笑著對周顯說︰“這學堂,比軍帳更能固北境。”
開春後,脫脫從軍庫撥了二十領羊皮褥子鋪在學堂地上,又讓人給窗戶糊上兩層厚紙擋風。周顯帶著工匠做了三十張新書桌,桌面刻著淺槽放毛筆,抽屜里備著蒙文竹筆和樺樹皮紙。最受學子歡迎的是新制的 “暖爐”—— 銅制小爐放在教室中央,課間添上炭火,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李鐵山還特意做了 “算學模型”︰用木片拼成三角形、方形,演示各種幾何圖形,學子們擺弄著模型,連課間都在討論 “如何算投石機的射程”。
筆墨紙張也有講究︰漢人學子用毛筆蘸松煙墨,蒙古學子用竹筆蘸石墨,紙張分三等 —— 練習用粗糙的樺樹皮紙,正式作業用麻紙,優秀答卷則用稍好的宣紙。王仲和還做了 “草藥圖譜” 木牌,每種草藥都畫得栩栩如生,背面刻著藥性,學子們課余都愛圍著看。有次脫脫檢查學堂,見窗台上擺著學子養的草藥,牆角堆著算學用的石子,笑道︰“這才是讀書的樣子,不是死啃書本。”
至元三十九年春末,學堂迎來首批十五名畢業生。脫脫親自主持考核︰考算學冰路糧草分配)、考文書蒙漢雙語寫告示)、考實務辨認草藥或講解兵器部件)。漢人學子周明算得又快又準,蒙古學子帖木兒翻譯文書滴水不漏,兩人雙雙被選為脫脫的隨身譯員。周明捧著任命書手抖︰“半年前還在學寫字,如今能跟著大人辦差了。”
畢業生中三人去了稅課司當記賬吏,四人進驛站做譯員,五人留在軍帳當文書,還有兩人被軍器坊挑去學繪圖。帖木兒第一天當譯員就遇到難題︰蒙古千戶說的 “冰厚不足”,他譯成漢文時特意注明 “最薄處僅二尺八寸”,比千戶原話說得更精確。脫脫見了批注︰“譯員不僅要會說話,更要懂實務。” 這些畢業生成了白虎城最搶手的人才,各部門都來學堂要人,周顯只好定下 “先從軍政,再補民用” 的分配原則。
學堂新立 “實習制”︰每月讓學子隨工匠、郎中外出歷練。算學班跟著李鐵山去軍器坊,算鍛造用料;醫書班跟著王仲和去山林采藥,認辨草藥生長環境;文書班則隨周顯去哨所抄錄冰路記錄,練習雙語書寫。漢人學子張栓柱跟著王仲和采藥時,竟發現一種能治凍瘡的新草藥,王仲和當即命名 “栓柱草”,記入學堂藥譜。
有次算學班隨巡邏兵測冰厚,巴特爾算出 “五輛糧車共重三千斤,冰厚需三尺以上”,與實際測厚分毫不差。張勇拍著他的肩說︰“學堂沒白念,這賬算得比老兵還準!” 實習回來後,學子們要寫 “歷練記”,周顯從中挑出好的貼在牆上︰“這比背書更有用,知道學問能當飯吃,才學得更有勁。” 脫脫看了學子記錄的冰路修補算法,對周顯說︰“讓他們把這些編成冊子,往後巡邏兵都能學。”
周顯向脫脫提議編一部北境實用全書,當即得到批準。編撰團隊由十人組成︰漢人文官周顯總領,農匠張老漢寫農業篇,李鐵山寫兵器篇,王仲和寫醫藥篇,稅課司周明寫算學篇,蒙古譯員帖木兒負責雙語對照。他們在學堂闢出 “編撰室”,牆上掛滿貝加爾湖地圖、農具圖樣、草藥圖譜,桌上堆著各地送來的資料,連吃飯都在討論 “寒地種植該寫哪些作物”。
張老漢堅持要寫青稞與燕麥的種植差異︰“青稞耐凍但產量低,燕麥怕霜卻長得快,得讓學子知道啥地種啥糧。” 李鐵山則在兵器篇里畫滿草圖,連弩箭的筋腱配比都寫得詳細︰“三斤鹿筋混一斤牛筋,抗凍性最好,這是咱試了十回才得的數。” 周顯每日核對各篇,遇到蒙古特有事物就讓帖木兒補充︰“比如馴鹿的飼養,漢人不懂,得讓他寫清楚。” 編撰室的油燈常常亮到深夜,燭淚堆得像小山。
初稿完成後,脫脫帶著各部門主官來審定。農官指出 “農具篇沒寫破冰犁的用法”,當即讓張老漢補上︰“冬末耕地得用帶鐵尖的犁,不然鑿不開凍土。” 軍醫發現 “醫藥篇缺了雪地迷路的急救法”,王仲和趕緊加入 “松針煮水防雪盲”“嚼樹皮解渴” 等土法。最費周折的是算學篇,周明原用中原的 “石斗” 換算,被稅課司主事改為 “北境常用的皮囊計量法”︰“一皮囊青稞約五斗,寫這個才實用。”
審定會上爭論最烈的是 “是否加經文”,有老儒提議加入《論語》,脫脫卻搖頭︰“學堂要教能種糧、能治病、能算賬的學問,經文可作選修,但全書得讓牧民、工匠都看得懂。” 最終定下 “務實不務虛” 原則,刪去所有空泛議論,只留 “怎麼做” 的實在內容。帖木兒在翻譯時特意用通俗蒙古語︰“不用文縐縐的詞,就像平時說話,牧戶才願意看。”
學堂開設一年後,白虎城的變化悄然顯現。以往貼告示要配譯員講解,如今三成民眾能自己看懂,連蒙古牧民都能認出 “禁牧”“納糧” 等常用詞。上次冰路封路告示貼出,商隊頭領王茂當天就改道,說︰“上面寫著‘辰時測冰不足三尺’,咱可不敢冒險。” 基層小吏也省力不少,漢人里正張福說︰“從前收糧得挨家說,現在把賬冊貼牆上,誰家該繳多少都明明白白,少了好多爭執。”
巡邏兵里也多了識字的兵卒,能看懂冰路測厚記錄,甚至會用算學算糧草消耗。巴特爾所在的哨所因漏報受罰後,他主動來學堂學寫字︰“不認字連記錄都記不清,總不能老被罰。” 脫脫在巡查時發現,連使虎部落的孩子都能背出學堂教的算學口訣,對周顯說︰“當初有人說辦學堂沒用,如今看,識字的百姓好管,懂算的兵卒好用,這才是長遠的治根之法。” 春風拂過學堂的窗欞,瑯瑯書聲與遠處的鍛鐵聲交織,成了白虎城最踏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