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2 章︰冰路規制至元三十八年冬?貝加爾湖冰面)
白虎城工匠營的漢人鐵匠李鐵山正帶領三名學徒鍛打冰鑽,爐火光映紅了他皴裂的面龐。“尋常冰鑽鑽不了三尺深,” 他掄錘敲打鐵坯,火星濺在雪地滋滋作響,“咱這鑽頭得用‘灌鋼法’煉,刃口淬火至青白色,木柄裹三層鹿皮防滑。” 三日後首柄冰鑽制成,長五尺,鑽頭直徑三寸,尾端安橫木把手。李鐵山在湖邊試鑽,兩人合力轉動把手,一刻鐘便穿透三尺冰層,他擦汗笑道︰“這鑽子成了,每日測冰便不用費時鑿冰了。” 脫脫聞訊來看,命按此形制趕制二十柄,分發給沿湖各哨所。
脫脫定下 “辰時測冰” 制度︰每日清晨,沿湖十二處哨所各派兩名兵卒一漢一蒙古)持冰鑽測厚。測冰需 “三鑽法”︰湖心一鑽、近岸兩鑽,記錄 “最薄處厚度”,若低于三尺立即報知千戶所。蒙古兵卒巴特爾起初嫌麻煩,認為 “老法子看冰色便知”,漢人文書周顯拿出前歲冰裂事故卷宗︰“至元三十六年冬,三輛糧車墜冰,皆因憑經驗誤判。” 巴特爾無言,次日認真記錄︰“湖心冰厚三尺五寸,近岸三尺二寸,北風三級,冰面無裂紋。” 記錄用蒙漢雙語寫在樺樹皮上,每旬匯總至白虎城軍帳。
“冰路如命脈,軍糧要緊,商貨也不能滯,” 脫脫在議事會上拍板,將每日通行分為兩段︰辰時七至九時)專許軍車通行糧草、兵器運輸),午時十一至十三時)開放商隊通行,其余時辰禁行防夜間低溫冰脆)。軍車需掛 “虎頭旗”,商隊插 “商字幡”,由哨所兵卒驗牌放行。首日軍商混行,軍車與商隊在窄處擁堵,蒙古千戶帖木兒怒斬兩名違規商隊頭領,懸首冰路入口,次日起秩序井然。商隊首領王茂嘆道︰“雖限時通行,卻比堵在路上強,早行早歸更穩妥。”
脫脫命人在冰面鑿刻石樁,每五丈立一根,石樁頂涂紅漆為記。軍車隊列需 “車距五丈,行距兩丈”,由騎兵在旁監督;商隊則 “駝隊三丈一隔,馬車前後相顧”,違者罰銀五兩。漢人老兵趙忠負責巡查,見一隊商車距過近,立即鳴鑼警示︰“去年有隊駱駝靠太近,前駝滑倒牽翻三輛,忘了?” 商人們慌忙調整間距,趙忠又教他們 “防滑訣”︰“車輪纏草繩,遇冰轍慢走,首尾掛鈴鐺,听聲知遠近。” 月余間,因間距不足引發的事故銳減八成。
在貝加爾湖沿岸的五個哨所,工匠們正將木船改造成簡易破冰船︰船首加裝鐵制破冰刃厚三寸,呈三角形),船身兩側釘木板增高,艙內備十根長篙。“冰裂時莫慌,” 負責改造的漢人船匠劉河向救援兵卒演示,“先拋救生繩,再駕破冰船抵近,用篙撐船撞開浮冰救人。” 他特意在船底鋪干草︰“冰面濕滑,救人時好站穩。” 脫脫親查驗收,見破冰船能撞開一尺厚浮冰,點頭道︰“每船配五名水性好的兵卒,再備二十領救生衣皮囊充氣),萬無一失。”
沿湖五十里冰路共設五座救援哨所,每哨駐兵十人,配破冰船一艘、救生繩二十丈、炭火盆三個防救生繩凍硬)。哨所由 “一漢一蒙古” 兩名小旗統領,漢人懂文書記錄,蒙古人善冰上騎行。第三哨所的蒙古小旗阿古拉在哨所外築了 “望冰台”高丈余,木架搭建),登台可遠眺三里冰路,他與漢人小旗周平約定︰“白日見炊煙異常求救信號)敲鑼,夜間見火光則舉燈回應。” 兩月間,他們用此法成功救援三起迷路商隊。
周顯帶領工匠制作標識︰冰層薄弱處插 “黑旗樁”松木桿頂掛黑旗),冰裂修補處立 “黃旗樁”標 “修補三日,緩行”),安全通道用紅漆在冰面畫箭頭。木樁深埋冰下三尺,外包鐵皮防凍裂,旗繩用牛筋制成耐寒不易斷)。使虎部落的巴圖建議︰“可刻冰紋為記,咱部落人識得。” 于是在危險區冰面鑿刻 “叉形紋”,安全區刻 “條形紋”,既便漢人識旗,又利部落辨紋。商隊向導老馬頭贊︰“這般標記,便是新手也不會走錯。”
脫脫從虎營抽調七十名精壯兵卒,又選使虎部落三十名資深獵手,合編為十支巡邏隊,每隊 “七兵三獵手” 的配比涇渭分明。士兵們身著瓖鐵皮襖,背角弓、腰懸繩索,靴底釘著防滑鐵爪;獵手們則裹著狼皮坎肩,每人牽一頭鼻尖凍得通紅的獵犬 —— 這些獵犬是部落特意馴養的 “冰嗅犬”,能從寒風中嗅出冰下空洞的潮氣。巡邏采用 “兩班倒”︰白日由兵卒主導,借著日光細查冰面裂紋;夜間換獵手帶隊,憑獵犬嗅覺與冰面回聲辨險。
漢人百戶張勇與部落獵手巴彥結成固定搭檔。張勇祖上三代在北方行商,練就一雙 “冰色眼”,能從冰層泛光判斷結實程度;巴彥自小在冰湖上討生活,耳朵貼冰面便能听出 “空響” 與 “實響” 的差別。這日未時,北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巴彥的獵犬 “雪蹄” 突然對著湖心一塊冰面狂吠不止,前爪刨得冰屑亂飛。巴彥立即臥倒貼冰,側耳听了片刻臉色驟變︰“是空響!冰下有空洞!” 張勇忙取出測冰鑽,三鑽下去果然只有兩尺厚,冰層已現蛛網狀裂紋。兩人當即在四周插滿黑旗,又用雪橇載來松木柵欄圍出禁行區,柵欄上懸起 “冰險禁入” 的蒙漢雙語木牌,直到哨所援兵趕來才離去。次日天未亮,那片冰面便轟然塌陷,露出丈許寬的冰窟,過往商隊見了無不咋舌。
“冰上裂縫如人膚破口,不及時縫補就要潰爛,” 李鐵山蹲在冰裂旁,給圍攏的巡邏兵演示修補術,他手里的破冰斧在冰面劃出清脆的聲響,“先把裂口子兩側鑿成斜坡,像給傷口削出新鮮肉面,這樣填東西才粘得牢。” 說著他掄斧鑿冰,冰碴飛濺在他滿是凍瘡的手上,他卻渾然不覺。
修補需按 “五層法” 來︰底層鋪足碾得粉碎的青碎石,用夯石砸得密不透風;中層墊上曬得干透的芨芨草,草梢要互相勾連形成網眼;再往上澆滾燙的沸水 —— 這水得用銅壺在炭火上燒到冒泡,澆下去時 “滋啦” 一聲騰起白霧,瞬間就在草層上結出薄冰;最後覆上摻了羊脂的凍土,用腳踩得與原冰面齊平。每隊巡邏兵的雪橇上都綁著 “修補三寶”︰沉甸甸的碎石袋、捆得緊實的干草捆、外加一個能裝三升水的銅壺。
上月末,一隊載著茶葉的商隊在冰路中段壓出半丈長的新裂,裂縫正冒著絲絲白氣。張勇當即鳴鑼示警,巴彥騎著馴鹿奔回哨所取工具,回來時皮囊里的沸水還冒著熱氣。張勇指揮兵卒鑿冰填石,巴彥蹲在裂邊澆沸水,白霧裹著兩人的身影在寒風中起伏。兩個時辰後裂縫被徹底封死,用冰鑽測試,新補的冰層竟有兩尺厚。商隊頭領王茂捧著熱茶遞過來,哈著白氣道︰“昨兒還怕誤了交貨,今兒見你們這般手腳,這冰路走得比平地還踏實!”
脫脫在白虎城軍帳親筆寫下 “冰路考績令”,墨跡未干便命人刻在三尺高的青石板上,豎在冰路起點的哨所旁。令文寫得明白︰全冬無重大事故的哨所,小旗官賞銀十兩、棉布五匹,兵卒每人賞糧三石、鹽半斤;若因巡查疏漏、報信遲緩致車毀人亡,小旗官杖二十、罰俸半年,兵卒則罰去築冰路一月,每日需鑿冰三尺方能歇息。
至元三十八年冬末的考績日,脫脫親自帶著文書周顯核查十二處哨所的記錄。第三哨所的蒙漢小旗阿古拉與周平捧著厚厚一冊巡查記錄,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每日冰厚、巡邏發現、修補次數,連獵犬何時吠過都標得清清楚楚 —— 他們這隊全冬救了三起險情,修補裂縫二十七處,硬是沒讓一塊商隊貨物墜冰。脫脫翻完記錄,當場命人取來賞銀,阿古拉接過沉甸甸的銀子時,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周平則紅著眼眶給脫脫行了個漢禮︰“大人信得過我等,便是最大的獎賞。”
而蒙古小旗巴特爾所在的哨所卻沒這般體面。考績時查出他們漏報了一次近岸冰厚記錄 —— 那日冰層實際只有二尺八寸,他們卻按常例報了三尺。脫脫雖未降重大事故,仍按令罰巴特爾杖十下,兵卒們全被罰去修補冰路。數九寒天里,巴特爾掄著鎬頭在凍土上刨冰,鎬尖撞在冰面迸出火星,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搓凍僵的手指,望著遠處第三哨所飄起的炊煙嘆道︰“原以為冰路管護是輕差,如今才知這鐵令如山,便是開春冰融了,往後巡查也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暮色降臨時,脫脫坐在軍帳里翻看匯總的考績冊,燭火在紙頁上投下晃動的光影。他提筆在扉頁寫下批注,筆鋒遒勁有力︰“冰路者,北境血脈也。血脈安,則軍民安;血脈絕,則根基搖。管護冰路一日不可松,守境護民一時不可怠。” 墨跡在燭火下漸漸干透,與帳外呼嘯的寒風一同,成了這個寒冬里最沉實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