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跪在御書房的青磚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听著頭頂朱元璋翻動奏折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她的脊骨上——方才馬皇後的人在御花園攔住她,手里捧著支斷裂的鳳釵,說她“沖撞鳳駕時打碎了娘娘的心愛之物”,她沒辯解,直接跟著來領罰。
“抬起頭。”朱元璋的聲音帶著煙嗓,李萱依言抬頭,正對上他審視的目光。他指尖捏著那支斷釵,釵頭的珍珠缺了角,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被硬物砸斷的,絕非“沖撞”能造成。
“說吧,誰送你這兒來的。”朱元璋把斷釵扔在她面前,金屬踫撞的脆響驚得她睫毛顫了顫。
“回陛下,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朕讓你說真話。”他突然把奏折拍在案上,墨汁濺出幾滴,“馬皇後的人在御花園堵你,用這破釵栽贓,當朕瞎嗎?”
李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痛感讓她腦子更清醒。她知道朱元璋最恨被蒙騙,卻更恨後宮借勢壓人——這正是她要的反應。
“臣妾……”她垂著眼,聲音發啞,“不想陛下為這點小事煩心。”
朱元璋盯著她泛紅的眼尾,突然笑了,伸手把她拽起來按在腿上。李萱的後背撞上他的胸膛,聞到他衣袍上的墨香混著淡淡的酒氣。“小事?”他捏著她的下巴轉了半圈,“他們敢動朕的人,就是大事。”
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腰間收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這親昵的姿態落在旁人眼里,怕是又要掀起軒然大波,但此刻她只想順著這股勢——朱元璋的偏袒,就是她最硬的盾。
“陛下……”她故意往他懷里縮了縮,聲音軟得像棉花,“別生氣,氣壞了龍體不值得。”
朱元璋低笑出聲,咬了咬她的耳垂︰“就你會說話。”他隨手把斷釵扔給旁邊的太監,“去告訴馬皇後,這釵子朕收了,讓她往後管好自己的人,別沒事找事。”
太監領命退下時,李萱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震驚——誰都知道馬皇後在朱元璋心里的分量,今天卻為了個無名無分的宮女駁了她的面子。
她靠在朱元璋懷里,指尖悄悄摩挲著袖中那枚半露的雙魚玉佩——剛才被拽起來時,玉佩滑出了些,邊緣硌得手腕生疼。還差一點……只要再近一點,她就能確認玉佩是不是藏在這御書房里。
“在想什麼?”朱元璋的手指滑到她的頸側,輕輕摩挲著,“魂不守舍的。”
“在想……陛下會不會覺得臣妾麻煩。”她抬頭時,睫毛掃過他的下巴,帶著刻意為之的癢意,“畢竟,臣妾總給陛下惹事。”
“惹事才好。”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力道不重,卻帶著縱容,“朕就喜歡你這點,不像旁人,個個裝得像個悶葫蘆。”
這話剛落,門外突然傳來太監的高唱︰“淑妃娘娘到——”
李萱心里冷笑,來得正好。她故意往朱元璋懷里鑽得更深,手臂還環上了他的脖子,擺出副親昵依賴的樣子。朱元璋挑了挑眉,沒推開她,反倒順著她的力道靠在軟榻上,一副看戲的姿態。
李淑妃進來時,正撞見這一幕,臉色瞬間青了。她攥著帕子福身,聲音發緊︰“臣妾參見陛下,听聞陛下為了個宮女駁了皇後的面子,特來勸勸陛下——”
“勸朕什麼?”朱元璋打斷她,手指把玩著李萱的發尾,“勸朕把懷里的人扔出去,給你騰位置?”
李淑妃的臉“唰”地白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陛下怎能這麼說……臣妾只是怕陛下被旁人蒙騙,傷了與皇後的和氣……”
“蒙騙?”李萱突然開口,從朱元璋懷里抬起頭,語氣無辜,“淑妃娘娘是說臣妾嗎?可臣妾剛才明明看到,是皇後宮里的姐姐拿著斷釵硬塞給我,還說‘要麼認下,要麼就等著被杖斃’呢……”
她故意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瞬間紅了,看起來委屈又可憐︰“難道在娘娘眼里,臣妾的命就這麼賤?”
“你胡說!”李淑妃急得提高了聲音,“皇後才不會說這種話!”
“哦?那就是我听錯了?”李萱低下頭,肩膀輕輕發抖,“可能是我太害怕了……畢竟,被皇後宮里的人堵著,誰能不怕呢……”
朱元璋的臉色一點點沉下來。他最恨旁人拿馬皇後壓他,李淑妃這番辯解,反倒坐實了“皇後宮人權勢壓人”的名頭。
“淑妃。”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看來李善長沒教你‘謹言慎行’四個字。即日起,禁足景仁宮,抄《女誡》一百遍,沒抄完不許出來。”
李淑妃癱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朱元璋。李萱卻在他懷里悄悄勾了勾唇角——又解決一個。
等淑妃被拖下去,朱元璋捏了捏她的臉︰“你啊,心眼比篩子還多。”
“那也是陛下慣的。”李萱仰頭蹭了蹭他的下巴,趁機掃過案上的暗格——上次她偷看到朱元璋從那里拿出過一塊玉佩形狀的東西,“陛下,剛才那斷釵,您打算怎麼處理呀?”
“扔了。”他說得干脆,“晦氣。”
“別啊。”她眨眨眼,“臣妾听說珍珠能安神,不如讓臣妾拿去磨成粉?”她要借著處理斷釵的由頭,去查御花園附近的庫房——剛才玉佩硌到她時,她隱約感覺到庫房方向有共鳴。
朱元璋挑眉︰“你還懂這個?”
“略懂一點。”她順勢往暗格的方向挪了挪,“臣妾小時候跟著家父學過些藥理……”
話沒說完,朱元璋突然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離暗格只有寸許。
“想看里面是什麼?”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帶著危險的笑意,“猜三次,猜對了就給你看。”
李萱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不動聲色︰“是不是……陛下藏的酒?”
他笑出聲︰“不對。”
“那是兵符?”她故意說個不可能的答案。
“再猜。”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他捏著自己手腕的手上——那手指的力度,和上次他握雙魚玉佩時一模一樣。
“是塊玉佩?”
朱元璋的眼神變了變,突然把她從腿上放下來,轉身打開暗格,拿出塊瑩白的玉佩,上面刻著繁復的雲紋,卻不是雙魚形狀。
“猜錯了。”他把玉佩扔給她,“這個賞你,別再打暗格的主意。”
李萱捏著那枚雲紋玉佩,心里卻掀起驚濤駭浪——暗格里絕對有東西,而且和雙魚玉佩有關。剛才她提到“玉佩”時,朱元璋的呼吸明顯頓了一下。
“謝陛下賞賜。”她低下頭,掩去眼底的鋒芒,“那臣妾先去處理斷釵了?”
“去吧。”他揮揮手,重新拿起奏折,卻沒再看她。
李萱走出御書房,陽光刺得她眯起眼。掌心的雲紋玉佩泛著涼意,而袖中那枚雙魚玉佩的共鳴越來越清晰——就在庫房方向。
她剛走到月亮門,就被兩個侍衛攔住了。是淮西勛貴那邊的人,腰間的令牌刻著“李”字,顯然是李善長的手下。
“李姑娘,請留步。”為首的侍衛皮笑肉不笑,“我家大人有請。”
李萱攥緊了手里的斷釵,知道躲不過。她抬頭看了眼御書房的方向,故意提高聲音︰“可是淑妃娘娘的事?陛下剛罰了她,你們還敢來攔我?”
侍衛的臉色僵了僵,顯然沒想到她會直接把朱元璋搬出來。李萱趁機往旁邊躲了躲,手里的斷釵突然被她掰得更碎,尖銳的斷口抵在自己的掌心——疼,卻讓她更清醒。
“讓開。”她冷下臉,“否則我現在就喊陛下出來,說你們私闖禁苑,意圖不軌。”
侍衛猶豫了,他們敢動她,卻不敢真的驚動朱元璋。僵持間,李萱突然看到遠處走來個熟悉的身影——是朱元璋身邊的總管太監,正往這邊看。
她立刻捂著心口,踉蹌了一下,聲音發顫︰“你們……你們想干什麼?我要去找陛下……”
總管太監果然快步走過來,厲聲呵斥︰“放肆!陛下的人也敢攔?活膩了不成!”
侍衛們臉色煞白,趕緊跪下行禮。李萱趁機躲到總管身後,對著侍衛們露出抹冰冷的笑——想動她,還早著呢。
跟著總管往庫房走時,她摸了摸掌心的傷口,血珠滲出來,染紅了那枚雲紋玉佩。疼痛讓她更加確定,雙魚玉佩就在附近,而朱元璋的暗格、馬皇後的刁難、淮西勛貴的針對……所有線索都纏成了一團,而她必須在這團亂麻里,找到那根能救命的線。
庫房的門被推開時,灰塵在光柱里飛舞。李萱的目光立刻鎖定在角落的木箱上——雙魚玉佩的共鳴就在那里。她剛要走過去,總管突然開口︰“陛下讓老奴轉告姑娘,庫房里的東西別亂踫,尤其是貼了黃符的箱子。”
黃符?李萱心里一動,腳步頓住了。她轉頭看向總管,對方笑得一臉和善,眼底卻藏著審視。
“我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醒。”她低下頭,掩去眼底的勢在必得。
貼黃符的箱子……看來,那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只是她沒看到,總管轉身離開時,手指在袖中快速比了個手勢——遠處的假山後,一個穿青衫的人影立刻轉身,朝著馬皇後的坤寧宮走去。
後宮的風,從來都比刀子更利。李萱看著那口貼滿黃符的木箱,突然覺得掌心的傷口疼得更厲害了,像有什麼東西正順著血液往心髒鑽——是危機感,濃得化不開的危機感。
但她沒退。她知道,這一次,她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須跨過去。
她走到木箱前,指尖輕輕觸踫到黃符的邊緣,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箱子里傳來輕微的震動,和她袖中那半塊雙魚玉佩產生了呼應,像在說“我在這里”。
李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楮,猛地掀開了黃符——
箱子里沒有玉佩,只有一疊泛黃的卷宗,最上面的封皮寫著三個字︰
《時空契》。
她的心髒驟然縮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不是雙魚玉佩……但卷宗里掉出的一張紙,卻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紙上畫著雙魚玉佩的圖案,旁邊用朱砂寫著一行字︰
“持有者︰李萱。時空錨點︰洪武十三年。”
洪武十三年……那是朱元璋誅殺胡惟庸的年份,也是……她失去所有記憶的開始。
原來她找的從來不是玉佩,而是自己丟失的過去。
就在這時,庫房的門被重重撞開。馬皇後帶著人站在門口,身後跟著臉色鐵青的朱元璋,而李萱手里還攥著那張紙,進退兩難。
“好啊,本宮就說御書房怎麼總丟東西,原來是你在搞鬼。”馬皇後的聲音帶著冷笑,“偷闖庫房,私藏禁書,李萱,你可知罪?”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紙上,瞳孔驟然收縮︰“你從哪里找到的?”
李萱看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笑了。她把紙塞進懷里,挺直脊背︰“陛下,娘娘,與其問我從哪里找到的,不如問問這卷宗里寫的‘時空錨點’,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真正的風暴,現在才開始。而她手里的這張紙,就是掀翻這場風暴的引子。
掌心的血滴在卷宗上,暈開一朵暗紅色的花,像極了她此刻的命運——看似絕境,卻藏著破局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