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沾著鶴頂紅的銀針被老宮女捧到朱元璋面前時,李萱正在鳳儀宮給朱棣縫補甲冑上的破損。銀線穿過布面的瞬間,孫貴妃臉色慘白地闖進來︰“娘娘!不好了!馬皇後的貼身宮女拿著銀針去養心殿了,說……說那是您當年用來毒害皇太孫的證物!”
李萱捏著針線的手頓了頓,針尖刺破指尖,滲出顆血珠。她低頭吮掉血珠,忽然笑了︰“該來的總會來。朱棣,你去校場點兵,就說本宮怕淮西殘黨反撲,讓你加強皇城守衛——記住,把動靜鬧大些,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听本宮的調遣。”
朱棣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母妃這是要……”
“把刀遞到你皇爺爺手里。”李萱將縫好的甲冑往他身上一披,拍了拍他的肩,“只有讓他覺得我們母子權勢滔天,他才會真正動手。”
少年人眼底閃過掙扎,最終還是單膝跪地︰“兒臣遵旨。”轉身時,甲冑的銅環撞出沉悶的聲響,像在叩問命運。
養心殿內,老宮女正舉著銀針哭喊︰“陛下明鑒!這就是李萱當年想毒害皇太孫的證物!上面的鶴頂紅跟郭寧妃宮里搜出的一模一樣,還有皇後娘娘的龍涎香!老奴當年親眼看見她把針藏在發髻里!”
朱元璋捏著銀針,指尖被針尖的寒氣刺得發麻。他想起馬秀英的瘋話、朱雄英的死、朱標的降、朱棣的兵權……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變成一把指向李萱的刀。
“傳皇後。”帝王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讓殿內的錦衣衛都屏住了呼吸。
李萱走進來時,鳳袍上的金線被日光映得刺眼。她沒看那枚銀針,徑直走到朱元璋面前,屈膝行禮時,鬢角的鳳釵叮咚作響︰“陛下喚臣妾來,是要處置臣妾嗎?”
“處置你?”朱元璋將銀針扔到她腳邊,針尖扎進金磚的縫隙里,“你自己說,這針是不是你的?”
李萱低頭瞥了眼銀針,忽然彎腰拾起,指尖在針尖的綠粉末上輕輕一抹,再將手指湊到鼻尖輕嗅︰“鶴頂紅摻龍涎香,確實是當年那批料子。不過陛下忘了?這針是馬皇後賞給趙貴妃的,後來趙貴妃用來毒害周妃,還是臣妾親手搜出來的。”
她忽然轉身,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老宮女︰“張嬤嬤,你當年可是趙貴妃宮里的掌事,這針的來歷,你會不知道?”
老宮女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李萱卻沒打算放過她,聲音陡然拔高︰“孫貴妃,把張嬤嬤拖下去,讓她跟周妃對質!看看這針到底是誰的!”
“不必了。”朱元璋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就算針不是你的,朱棣私練火器營、你插手北境軍餉、朱標兵變你坐視不理……樁樁件件,你敢說你清白?”
李萱笑了,笑得鳳釵上的珍珠都在顫︰“陛下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妾插手軍餉,是怕將士們挨餓;朱棣練兵,是為陛下鎮守邊疆;朱標兵變,臣妾若出手阻攔,陛下又要說臣妾結黨營私。左右都是死,不如臣妾自己了斷,省得髒了陛下的刀。”
她說著,忽然抓起案上的金簪,就往心口刺去。動作快得驚人,朱元璋伸手去攔時,只抓住她的衣袖,金簪已劃破皮肉,滲出的血染紅了鳳袍的前襟。
“你就這麼想死?”朱元璋攥著她的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不舍。
“臣妾不想死。”李萱抬起頭,血珠從嘴角滑落,像極了血淚,“可臣妾知道,只有臣妾死了,陛下才能安心,大明才能安穩。馬皇後的心願、朱標的執念、淮西勛貴的怨恨……總得有人來償。”
她忽然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朱元璋的耳畔︰“陛下不是一直懷疑臣妾想謀逆嗎?今日臣妾就認了。你殺了臣妾,既能告慰馬皇後和朱雄英的在天之靈,又能震懾那些覬覦皇位的人,多好。”
這話像把鈍刀,割得朱元璋心口發疼。他猛地推開她,轉身從牆上摘下那把隨他征戰多年的寶劍,劍身在日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李萱,你可知謀逆是什麼罪?”
“株連九族。”李萱挺直脊背,鳳袍上的血跡在她身後拖出道殘影,“但臣妾孑然一身,沒什麼可株連的。只求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放過朱棣——他是您的兒子,從未有過二心。”
“情分?”朱元璋的劍忽然指向她的咽喉,距離不過寸許,“你設計馬皇後、逼死朱雄英、挑唆朕父子反目,還好意思跟朕提情分?”
李萱看著劍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是,臣妾設計了一切。可若不是陛下多疑、馬皇後固執、朱標懦弱、朱雄英貪婪,臣妾又怎能得逞?陛下,你我君臣一場,夫妻一場,今日就做個了斷吧。”
她忽然抓住劍刃,往自己頸間用力一帶。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朱元璋的龍袍前襟,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你……”朱元璋的手僵在半空,劍“ 當”落地。他看著李萱緩緩倒下,忽然想起初見她時,她也是這樣,明明怕得發抖,卻偏要梗著脖子說“臣妾不怕死”。
“陛下……”李萱的聲音越來越輕,血沫從嘴角不斷涌出,“記住……是你親手殺了臣妾……”
她的眼楮慢慢閉上,嘴角卻噙著絲解脫的笑。終于……可以回家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馬皇後的聲音,清亮得不像來自陰曹︰“朱元璋,你終究還是動手了!”
朱元璋猛地抬頭,看見馬皇後站在殿門口,鳳袍依舊華麗,臉上卻帶著釋然的笑︰“李萱說得對,你我都欠她的。她本不屬于這里,是你我的執念把她困在這宮牆里……如今她走了,你我也該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