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的指尖剛觸到朱元璋遞來的鴆酒,殿外就傳來朱標撞開侍衛的怒吼︰“父皇!不能殺她!”
太子的龍紋常服沾著血污,鬢角的發絲被汗水黏在臉上。他撲到殿中,膝頭重重砸在金磚上,震得案上的燭台都晃了晃︰“兒臣已查明,龍袍碎片是偽造的!密令是馬皇後的宮女仿冒的!李萱是被冤枉的!”
李萱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眼角余光瞥見朱元璋緊繃的下頜線。她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血絲——方才撞柱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月白常服的領口。“太子殿下這是唱哪出?方才喊著‘清君側’的是你,現在替本宮喊冤的也是你,當陛下是傻子嗎?”
“你閉嘴!”朱標猛地轉頭,眼底的紅血絲比李萱額上的血還刺眼,“若不是你步步緊逼,雄英怎會被你逼死?馬皇後怎會含冤而亡?!”
“含冤?”李萱將酒杯往案上一墩,酒液濺出的瞬間,她忽然拔高聲音,“那郭寧妃、胡充妃就該死嗎?趙貴妃、鄭安妃就該被你當成棋子隨意犧牲嗎?朱標,你敢說你手上是干淨的?!”
朱元璋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看著爭吵的兩人,忽然想起馬秀英臨終前的瘋語︰“他們都是在演戲給你看……”
“夠了!”帝王的怒喝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朱元璋抓起案上的玉璽,狠狠砸在朱標面前,“你若真心悔過,就帶著東宮衛率去午門受降!否則,朕連你一起斬!”
朱標看著地上的玉璽,忽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父皇眼里終究只有她!兒臣……兒臣這就去受降,只求父皇看清這女人的真面目!”他轉身時,袖中滑出半枚玉佩,正是朱雄英那枚刻著“英”字的信物,摔在地上斷成兩截。
李萱的目光落在斷裂的玉佩上,心口忽然一抽。她算盡了人心,卻沒算到朱標會真的放棄抵抗。這一下,朱元璋的疑心怕是要轉到她身上——一個能讓太子甘願受降的皇後,豈不是比兵變的太子更可怕?
果然,朱元璋的視線像淬了冰的刀,緩緩掃過李萱︰“你倒是沉得住氣。”
“臣妾等著陛下的裁決。”李萱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掩去眼底的期待。她將鴆酒重新捧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陛下若信太子,就飲了這杯;若信臣妾……”
“信你?”朱元璋忽然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你敢說朱雄英的死與你無關?你敢說朱棣在北平私練的火器營不是你默許的?!”
李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卻笑得愈發燦爛︰“是臣妾做的又如何?朱雄英覬覦皇位,死有余辜;朱棣練兵,是為了替陛下鎮守北境。陛下若覺得臣妾該死,現在就動手——”她忽然湊近,唇瓣幾乎擦過朱元璋的耳垂,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說,“就像當年你殺那些開國功臣一樣,干脆利落。”
這句話像根毒針,精準刺中朱元璋最隱秘的痛處。他猛地推開李萱,佩劍“噌”地出鞘,寒光直逼她的咽喉︰“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李萱沒躲。她甚至微微仰頭,露出縴細的脖頸,額上的血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朱元璋的手背上,燙得他指尖一顫。“陛下殺了臣妾,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就說皇後勾結太子謀逆,已被當場誅殺,多好。”
就在劍刃即將劃破皮膚的瞬間,朱棣帶著錦衣衛撞開殿門。少年人甲冑上的血還在往下滴,手里提著顆血淋淋的頭顱,往地上一扔,滾到朱元璋腳邊——是常遇春的長子常茂,淮西勛貴里最叫囂著“殺妖後”的那個。
“父皇!”朱棣單膝跪地,甲冑的銅扣撞得地面發響,“兒臣已平定叛亂!常茂拒降,已被兒臣斬于午門!”他抬眼時,目光飛快掠過李萱頸間的劍刃,聲音陡然發緊,“父皇不可殺母妃!所有證據都指向馬皇後的舊部,是他們想挑撥離間!”
朱元璋的劍頓在半空。他看著地上的頭顱,看著跪地請命的朱棣,再看看含笑等死的李萱,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被人牽線的木偶。
李萱看出了他的動搖,忽然淒然一笑︰“陛下不必猶豫。臣妾死了,朱棣就沒了依仗,太子就能安心繼位,淮西勛貴也能平息怒火。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她忽然抓住朱元璋握劍的手,往自己頸間用力一帶——
“母妃!”
“不要!”
兩道驚呼同時響起。朱棣撲過來的瞬間,劍鋒已劃破李萱的肌膚,帶出一線血珠。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疼,只是盯著朱元璋的眼楮,一字一句道︰“陛下,這下……你信臣妾了嗎?”
朱元璋猛地抽回劍,後退半步。他看著指尖沾染的血跡,忽然想起馬秀英入葬時,李萱捧著她的牌位說︰“臣妾會替女皇陛下守好這後宮。”那時的她,眼底沒有算計,只有一片清明。
“傳朕旨意。”帝王的聲音忽然疲憊不堪,“太子朱標圈禁東宮終身,不得與外界接觸。淮西勛貴涉案者,抄家流放。朱棣……”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少年人緊繃的側臉上,“你即刻返回北平,掌管北境軍政要務,非詔不得回京。”
朱棣還想說什麼,卻被李萱用眼神制止。她知道,這是朱元璋能給出的最大讓步——留朱標一命,放權給朱棣,用流放代替株連,已是這位鐵血帝王難得的仁慈。
殿內終于安靜下來時,李萱的傷口已被孫貴妃包扎好。她靠在榻上,看著朱元璋背對著她站在窗前,玄色常服的下擺還沾著她的血。
“你到底想要什麼?”帝王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李萱笑了,指尖輕輕敲著榻沿︰“臣妾想要的,陛下給不了。”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陛下只需記得,今日是您親手放過臣妾的。”
朱元璋猛地轉身,龍目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拂袖而去,留下滿殿燭火在風中搖晃。
李萱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忽然捂住心口低笑。她離回家的路,只差最後一步了——朱元璋的刀已經舉起過,馬皇後的算計已經鋪陳開,只要再添一把火,這兩把刀就會同時落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李萱的指尖劃過頸間的傷口,那里還殘留著劍鋒的涼意。她知道,終局不遠了。當朱元璋意識到,自己放過的是一個隨時能顛覆大明的“妖後”時,當馬皇後的舊部用最後的力氣遞出致命一擊時,就是她踏上歸途的時刻。
而此刻的冷宮角落,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宮女正對著馬皇後的牌位喃喃自語︰“娘娘,奴婢找到那枚沾著鶴頂紅的銀針了……這就去送給陛下,讓他看看李萱的真面目……”她枯瘦的手里,緊緊攥著枚閃著幽光的針。
這場賭局,終于要開最後的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