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聯合淮西勛貴兵變的消息傳到鳳儀宮時,李萱正把最後一塊桂花糕塞進朱棣嘴里。少年人嘴里鼓鼓囊囊,甲冑上的銅扣被燭火映得發亮︰“母妃,兒臣剛從京營回來,常遇春的舊部已經控制了西直門,喊著‘清君側,誅妖後’的口號往皇城來了!”
李萱拍掉手上的糕粉,指尖在朱棣甲冑的護心鏡上敲了敲︰“慌什麼?你皇爺爺最恨的就是‘清君側’這三個字。當年他打天下時,多少人用這借口謀逆,你當他忘了?”她忽然壓低聲音,“去,讓你在錦衣衛的人‘不小心’把朱標私藏的龍袍碎片送到養心殿——就說是從東宮搜出來的。”
朱棣眼楮一亮,嘴里的糕差點噴出來︰“兒臣這就去!”轉身時甲冑撞到門框,發出“ 當”一聲,他卻顧不上疼,一溜煙沒了影。
孫貴妃捧著剛沏好的龍井進來,看著滿地糕屑直皺眉︰“娘娘就不怕玩脫了?朱標帶了三萬人馬,京營里一半都是淮西舊部……”
“玩脫了才好。”李萱端起茶盞,舌尖舔過杯沿的熱氣,“不把朱元璋逼到絕路,他那把刀怎麼會對準本宮?”她忽然揚聲,“把周妃帶過來,就說本宮有要事問她。”
周妃被押來時,裙擺還沾著草屑——她剛從東宮傳消息回來。見了李萱,她“撲通”跪下,膝頭撞在青磚上的聲響比朱棣的甲冑還脆︰“娘娘!太子……太子說只要您肯自請廢後,去太廟自焚謝罪,他就撤兵!”
“自焚?”李萱笑出聲,茶盞在手里轉了個圈,“他倒是會給本宮安排死法。孫貴妃,周妃勾結太子,意圖逼死皇後,按宮規該怎麼罰?”
孫貴妃聲音脆亮︰“回娘娘,當賜毒酒一杯,全尸都算恩典。”
周妃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撲過來抱住李萱的裙角︰“娘娘饒命!是太子逼我的!他說我若不從,就把我兄長貪墨漕糧的賬本交給都察院!”
“哦?貪墨漕糧?”李萱彎腰捏住她的下巴,指尖的涼意讓周妃抖得像篩糠,“這倒是個好由頭。去,把賬本找來給本宮,本宮幫你保你兄長的命——前提是,你得替本宮辦件事。”
周妃忙不迭點頭,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娘娘盡管吩咐!臣妾萬死不辭!”
李萱松開手,掏帕子擦了擦指尖︰“你去養心殿,告訴朱元璋,就說‘太子說了,只要陛下殺了妖後,他就退兵認罪’。記住,要哭得慘點,最好讓陛下覺得,是本宮逼著你傳話。”
周妃領命去後,李淑妃忍不住開口︰“娘娘這是……要親自把刀遞到陛下手里?”
“不然呢?”李萱走到鏡前,摘下頭上的鳳釵,烏黑的長發瀑布似的散下來,“馬皇後死了,總得有人替她完成最後一步。朱元璋多疑,朱標兵變,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本宮在背後攛掇——本宮索性就坐實了這罪名。”
養心殿內,朱元璋正背著手站在地圖前,指節捏著西直門的位置發白。周妃的哭聲像指甲刮過琉璃,句句都是“太子要殺皇後娘娘才肯退兵”。他忽然轉身,龍目里的紅血絲比燭火還亮︰“李萱呢?讓她滾過來!”
李萱走進來時,故意沒梳發髻,素面朝天,身上只穿了件月白常服。她“撲通”跪在地上,膝行幾步抓住朱元璋的龍袍下擺,眼淚比周妃還凶︰“陛下!臣妾冤枉啊!朱標這是借清君側逼宮,他要的根本不是臣妾的命,是大明的江山啊!”
“江山?”朱元璋一腳踹在她肩頭,李萱像片葉子似的摔在地上,嘴角磕出了血,“那你說說,東宮搜出的龍袍碎片是怎麼回事?!藍玉舊部說的‘皇後密令’又是怎麼回事?!”
李萱趴在地上,血沫子從嘴角往外冒,聲音卻透著股瘋勁︰“是臣妾做的!龍袍是臣妾讓人造的,密令是臣妾讓人傳的!陛下殺了臣妾吧!殺了臣妾,朱標就退兵了,大明就安穩了!”
她忽然爬起來,往旁邊的盤龍柱撞去,動作快得連錦衣衛都沒反應過來。“咚”的一聲悶響,額頭撞出個血窟窿,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月白常服上,像雪地里開了朵紅梅。
“你瘋了?!”朱元璋一把揪住她的後領,掌心被她的血燙得發顫。他看著她額上的傷口,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明明怕得發抖,卻偏要梗著脖子說“臣妾不怕死”。
“臣妾沒瘋。”李萱抬起頭,血珠從眼角滑落,像極了血淚,“陛下不是一直懷疑臣妾嗎?不是覺得臣妾想謀逆嗎?現在臣妾認了,陛下殺了臣妾,就當……就當全了我們這一段的情分。”
這話像把鈍刀,割得朱元璋心口發疼。他攥著她後領的手松了松,卻听見殿外傳來朱棣的呼喊︰“父皇!不好了!朱雄英帶著東宮衛率攻破午門了!他喊著‘殺妖後,保皇爺爺’!”
朱元璋的手猛地收緊,指節陷進李萱的皮肉里。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是血的女人,忽然覺得她的眼淚、她的瘋話,都是算計。馬秀英的話、朱標的兵、龍袍碎片、密令……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答案——李萱就是那個攪亂朝局的妖後。
“好,好得很。”朱元璋的聲音比數九寒天的冰稜還冷,他拔出佩劍,劍刃在李萱眼前晃出寒光,“李萱,你既然這麼想死,朕就成全你。”
李萱看著那把劍,忽然笑了,笑得眼淚和血混在一起。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只要這把劍刺進來,她就能回家了。
就在劍刃離她心口只有寸許時,周妃忽然撲過來抱住朱元璋的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下住手!是臣妾撒謊!是皇後娘娘讓臣妾騙您的!太子根本沒說要殺她,是她自己想……”
“閉嘴!”李萱厲聲打斷她,額頭的血滴在周妃手背上,“你這蠢貨!壞了本宮的好事!”
朱元璋的劍頓在半空。他看著李萱眼中的急怒,又看看周妃手里的賬本——那是周妃剛才慌不擇路時掉出來的,上面清清楚楚記著朱標貪墨漕糧的數目。
“陛下!”朱棣闖進來,甲冑上沾著血,手里提著顆人頭,往地上一扔,“朱雄英被兒臣殺了!他臨死前說,是馬皇後的宮女教他這麼干的,說只要殺了母妃,父皇就會立他為皇太孫!”
人頭滾到朱元璋腳邊,正是朱雄英那張年輕的臉,眼楮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朱元璋的劍“ 當”掉在地上。他看著李萱額上的傷口,看著周妃手里的賬本,看著朱雄英的人頭,忽然明白了什麼。馬秀英的死,朱標的兵變,朱雄英的死……全都是圈套,環環相扣,只為了讓他親手殺了李萱。
而這個女人,明明知道是圈套,卻偏要往里面跳。
“你……”朱元璋的聲音發顫,他想質問,想怒吼,卻看見李萱忽然對他眨了眨眼,嘴角的血沫里藏著絲解脫的笑。
“陛下,”李萱輕聲說,“臣妾累了。”
她說完這句話,忽然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沒了聲息。額頭的血還在流,染紅了朱元璋的龍袍下擺,像朵開敗了的花。
朱元璋僵在原地,殿外的喊殺聲、朱棣的呼喊聲、周妃的哭聲,都變成了模糊的嗡嗡聲。他蹲下身,顫抖著伸手探向李萱的鼻息——
沒氣了。
這個總是算計他、惹他生氣、卻又在他生病時徹夜守著他的女人,這個他又愛又恨的女人,真的死了。
他忽然想起她常說的那句話︰“陛下,臣妾只想陪在您身邊。”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沒說謊。她陪在他身邊,就是為了等他親手殺了她。
朱元璋捂住臉,粗糲的掌心第一次嘗到了眼淚的滋味。他贏了兵變,贏了朝局,卻好像……輸掉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鳳儀宮的暖閣里,孫貴妃看著空無一人的軟榻,忽然嘆了口氣。她拿起李萱常戴的那支鳳釵,釵頭的珍珠映出她的臉,也映出窗外初升的朝陽。
或許,皇後娘娘真的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