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廳刑偵總局技術分析中心的巨大落地窗外，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低垂，仿佛浸透了墨汁的骯髒棉絮，沉沉地壓在城市的鋼鐵叢林之上。室內，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唯有數據恢復陣列幽藍色的指示燈像永不疲倦的鬼眼，在慘白的光線下執拗地明滅。加密線路終端屏幕上，“海量信息梳理中”的進度條如同冰冷的命運之輪，冷酷而緩慢地向前推進，細小的數字在末端無聲跳動，每一次跳動都牽動著林悅繃緊的神經。
操作台前，韓梅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翻飛，幾乎帶出一道灰影。她面前的輔助屏幕上，兩個數據流窗口如同活物般急速切換、比對。左側是國土局、規劃局內部檔案館二十多年前的數字化掃描件。發黃卷曲的紙頁、褪色的公章印記、模糊不清的墨跡，似乎要將那個時代塵埃、霉味與文件油墨混合的腐朽氣息穿透屏幕溢散出來。右側，則是林悅半小時前通過最高權限通道傳輸來的、一小份從南港市經濟調查大隊機密檔案庫中鏡像出的加密數據。這兩股看似獨立、分屬不同年代的電子信息洪流，在韓梅敲下的最後幾個復雜指令下，瞬間踫撞、交融。一條無形而致命的絲線，淬著毒，泛著寒光，在她驟然收縮的瞳仁深處驟然成型！
屏幕左上角，兩張並排的證件照被韓梅的指尖猛地點開、放大！年輕時代的王氏集團掌舵人王天佑躍入眼簾——藏藍色老舊西裝，梳得一絲不苟的三七分頭，眼中閃爍著那個年代大學生特有的理想光芒與初生牛犢的銳氣。而在他旁邊……林悅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是同樣年輕、穿著同樣樸素西裝的周維民！兩張洋溢著朝氣卻已顯城府的面孔被並列放在一起，竟如同鏡面倒影般相似！照片下方，一行行帶著強烈時代烙印的文件標題瘋狂刷新︰
《南港大學八五屆城鄉建設規劃系本科畢業合影名錄確認1985.07）》
《南港市西郊高新技術產業園區前期發展建議書擬稿\修訂討論稿）1987年第一版》
《項目編制成員及顧問名單初稿\審定稿）19871992年》
韓梅的手指猛地懸停在半空，如同定格。她的嘴唇無聲開合，瞳孔因驟然窺見的恐怖真相而劇烈震顫。屏幕上所有翻卷的數據流瞬間凝固！一張被高亮標紅、如同烙鐵般刺眼的掃描件被強行“釘”在屏幕中央！
——國土局內部《土地出讓合同變更關鍵頁簽批索引1989年度）》！紙張焦黃，頁眉處“南港市國土資源局”的暗紅仿宋字褪成了丑陋的暗褐。在合同正文最下方，“丙方第三方聯合體增補確認簽章及法人簽名處”下方，清晰地烙印著︰
“簽章人丙方）︰萬聯置業有限公司紅章鋼印）”
“法人代表簽章︰王天佑手簽）”
而緊貼在下方，力透紙背的熟悉墨跡，赫然是︰
“項目屬地權責協調負責人國土局）︰周維民”
萬聯！又是萬聯！這如同跗骨之蛆的幽靈名字！王天佑的白手套！周維民的金鑰匙！
一股巨大的寒意從林悅腳底直沖頭頂！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凍結。這絕不是什麼偶然的交集！這是一條被精心掩埋了二十五年的、由權力與貪婪澆築的血腥走廊！
“頭兒！穿透了！”韓梅的聲音在死寂的分析中心炸響，帶著被電流灼燒過的嘶啞，因巨大發現而激動得微微變調，“‘萬聯’就是他們當年洗錢套現的傀儡！八九年到九四年，西郊科產園三期、四期用地！名義上搞聯合開發，引進高端產業，騙補才是真！”
她的手指快如疾風，更多塵封在數據庫深處、原本被模糊處理過甚至刻意損毀的關鍵頁面被急速調出、修復、重疊放大！一個個令人瞠目的數字如同惡魔的囈語在屏幕上跳躍︰
頁腳帶有“南港市財政局”標識的《高新技術產業項目專項財政補貼資金分批撥付通知單》。受款方︰“萬聯科產發展有限公司”！金額明細觸目驚心！
萬聯科產子公司與國土局簽訂的、經過“修改”的關鍵《補充協議》！核心條款放大︰……依據用地屬性調整工業1變更為科研設計4），項目容積率修正值由原批標準1.5，提升至2.8……
林悅的目光如同被超強磁石吸附，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張核心的國土局簽批頁掃描件上！周維民的親筆簽名！王天佑親手加蓋的萬聯血印！財政巨款的無恥輸送！ 所有之前破碎模糊的拼圖碎片，被這條名為“官商勾結”的劇毒鏈條瞬間焊死，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全景！從泛黃的故紙堆里，這條毒鏈穿過了二十五年時光的塵埃、無數被買通或沉默的關卡，直指躺在醫院里命懸一線的覃楓，沉尸江底的趙倩，以及此時此刻，在林悅每一根被憤怒燒灼的神經上跳舞！
“噗”地一聲輕響！林悅果斷切斷了加密線路！身體如同繃至極限的弓弦，猛地從座椅上彈起！手背上因過度用力按壓桌沿而暴起的青筋猙獰如蚯蚓。冰冷的、如同實質的殺意從她周身每一個毛孔無聲蒸騰！她的眼神，如深冬最冷的冰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