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梅的聲音在死寂的分析中心里炸開，帶著一種因發現可怕真相而無法抑制的、被電流燒灼過的嘶啞︰“頭兒！挖到底了！‘萬聯’是他們的白手套！專門用來承接這些套現、洗白的核心操作！89到94年間西郊科產園三期、四期用地！名義上由地方政府聯合社會資本萬聯）組建的專項合資公司共同開發！打著引進高端產業的名頭！”
她的手指快得像是在鍵盤上騰起一片灰煙，更多被鎖在加密電子檔案深處的、模糊不清的掃描頁面被急速調出、清晰化、放大重疊！那些模糊的數字如同惡魔的嘲弄囈語在她指尖流瀉︰
頁腳標有“南港市財政局”字樣的《高新技術產業項目專項財政補貼資金分批撥付通知單》。受款公司︰“萬聯科產發展有限公司”！
萬聯科產名下子公司與國土局簽訂的《補充協議內容頁掃描件）》！核心內容︰……因用地屬性調整工業1變更為科研設計4），項目容積率修正值由原1.5提升至2.8……
林悅的視線如同被強磁吸引的鐵屑，死死吸附在屏幕上那張核心掃描件——那份泛黃的國土局核心簽批頁！周維民簽下的名字！王天佑蓋下的萬聯印章！財政的巨額補貼單據！ 所有模糊的、扭曲的拼圖碎片在瞬間被這條名為“官商勾結”的毒線強行焊死！
她猛地切斷加密連線！身體如同繃到極限的弓矢彈射站起！手背上因用力按壓桌沿而泛起了猙獰的青白色。一種冰冷的、如同實質的殺意從她全身每一個毛孔里溢出！她的眼神寒徹骨髓！
周維民！位高權重的國土規劃廳副廳長！王天佑王氏集團的戰略合伙人！用萬聯洗錢的共同參與者！這條由黑金鑄造的利益鎖鏈，從冰冷發霉的故紙堆里，穿過權力的層層包庇，穿透生死的界限，一直延伸到此刻覃楓淌血的身體、延伸到趙倩冰冷的尸體、延伸到自己每一根被憤怒燒灼的神經末梢！每一張紙上都沾染著無辜者的血漿！
巨大的落地窗外，濃厚的鉛灰色雲層如同浸透了墨汁的骯髒棉絮，沉沉地、不可抗拒地壓向城市的所有尖端。遠處尖銳的哥特式教堂尖頂，被陰郁徹底吞沒。幾顆冰冷的、稀疏的、預示著更大災變的雨點狠狠砸在厚重的、足有一寸厚的特種隔音鋼化玻璃幕牆上，發出沉悶而清晰的“咚！咚！”聲，如同死神的戰鼓！
三小時後，國土規劃廳副廳長辦公樓層。
走廊盡頭那扇沉重、沒有任何標識、只覆蓋著整面深棕色櫻桃木實木飾板的門被無聲推開。一股混合著老陳木料、頂級皮革座椅和雨後盆栽蘭花清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整面弧形落地窗外，城市的鉛灰色天際線被沉重的雨幕徹底模糊成一片流動的暗青水墨。
周維民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剪裁無比合體的深色精紡毛料西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依舊保持得非常好的身材。寬闊、微向後挺的肩背線條顯示著一種習慣性的、不動聲色的力量感。他似乎在看雨，又似乎在沉思。窗外密集的雨水如同無數銀灰色冰冷的箭矢，帶著毀滅的意向被這層價值不菲的隔音玻璃阻擋、扭曲，發出沉悶持續的沙沙聲。
在他身後幾米遠，一張尺寸巨大得幾近夸張的黑胡桃木辦公桌佔據了視覺的中心點，厚重得像一座黑色的山。桌面上異常整潔，一尊深青色的、古樸敦厚的夔龍紋玉璽鎮紙壓在幾張攤開、被精細閱讀過的文件上，旁邊是端硯墨海，幾支精選的狼毫套筆整齊地臥在筆架上，在室內頂部均勻的漫射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桌角一盆睫葉青翠欲滴、葉片繁茂的君子蘭正無聲地散發著微弱的生命氣息。
沒有寒暄，沒有開場白。
林悅的腳步聲如同刀刃刮過凍土般出現在他身後一米的位置。她沒有穿制服，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深色修身西褲和同色高領羊絨衫，像從窗外彌漫的雨霧深處凝結而出的一塊寒冰。
“周副廳長。”她的聲音響起，不高，但足夠清楚，像一把薄如蟬翼的手術刀精準劃開室內緊繃的空氣。沒有任何稱謂前綴，冰冷，直接，“請解釋一下1989年12月簽批的【西郊科產園三期含c08地塊）用地屬性調整補充協議】文件中，您作為權責協調負責人代表國土局一方簽署‘原則同意變更用地屬性’的關鍵決策時——”
她的話語節奏如同無情的齒輪咬合，每一個字都經過冰水的淬煉︰
“——作為該協議丙方代表，萬聯置業有限公司的時任法人代表王天佑，與您是否僅僅只是大學同學關系？”
“——關于萬聯置業在此協議簽訂後三個月內就獲得的高達人民幣參仟柒佰萬元專項財政補貼的撥付評估流程，作為關鍵責任人，您是否在當時就完全知情？”
“——在國土局當年核準項目容積率‘調整’、允許其從理論上限的1.5躍升到2.8的過程中——是否存在非公開內幕交易，幫助萬聯規避正常市場招拍掛流程和數億元土地出讓金補繳？”
問題像三把淬毒的匕首，裹挾著二十五年深埋塵埃的腐敗腥氣，精準地投向那個背對著她的、寬厚而沉默的輪廓！
周維民的身體沒有任何明顯的動搖，如同凝固的雕塑。窗外密集冰冷的雨水敲擊聲似乎在那個瞬間也變得格外空洞遙遠。他緩緩地，非常非常緩慢地轉過了身。
燈光柔和地落在他臉上。這張臉上有深刻的法令紋和明顯下耷的眼袋，記錄著歲月的痕跡和權力巔峰後的疲憊。但那雙眼楮——此刻迎向林悅冰錐般目光的眼楮——里面沒有任何的驚愕、慌亂，或者被突然質問的措手不及，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潭水般幽暗的平靜。那平靜底下沉澱著太多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的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唇線抿得更緊，形成一個沒有開口的、卻像封存了千年秘密的冰冷縫隙。一股無形的、龐大而沉重的壓力，伴隨著窗外肆虐的暴雨聲浪，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山，向著房間內唯一的目標——林悅——無聲而堅決地碾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