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大樓三層的走廊上，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灑進來，在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幾個科員擠在不足五平米的茶水間里，廉價的速溶咖啡香氣混合著打印機油墨的味道。
咖啡機發出沉悶的嗡嗡聲，恰好掩蓋了他們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听說了嗎？"財務科的小李捧著印有市政府ogo的馬克杯，眼楮滴溜溜地轉，"昨天鄧姐在采購科發了好大的火，摔了三個茶杯，連陳科長辦公室的門都被她摔變形了。"
行政處的小張立刻湊近，鼻尖那顆痣隨著面部表情上下跳動︰"陳科長也太不識相了，連鄧姐的面子都不給。要知道鄧姐可是..."他突然噤聲，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那位的人。"
"噓——"辦公室最年長的老王警惕地看了眼門口，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我听說，連趙副市長特批的采購單都被打回來了，要求重新走招標程序。"他粗糙的手指在杯沿上畫著圈，"這個新來的陳科長，怕是不懂規矩啊。"
茶水間的門突然被推開，幾個人像受驚的麻雀般散開。
後勤科的鄧姐端著保溫杯走進來，意味深長地掃了他們一眼︰"都在呢？"她按下咖啡機的按鈕，蒸汽發出尖銳的嘶鳴，"我勸你們少議論這些，小心惹火上身。"
這些閑言碎語像長了翅膀的種子，乘著中央空調的氣流，沿著行政樓的通風管道一路飄散。
它們穿過四樓會議室的排氣孔，掠過檔案室的鐵櫃，最終落在了五樓最東側那間足有四十平的辦公室里。
趙倩正在批閱《關于寧州市第三季度財政預算執行情況的報告》，水晶指甲在紙面上敲出規律的聲響。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她新做的頭發上，栗色的發絲間閃爍著金色的高光。
她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套裝，領口別著一枚小巧的黨徽，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
秘書小劉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黑色小皮鞋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她將一疊文件放在紅木辦公桌的右上角——那里通常擺放著緊急待辦事項，距離趙倩右手不到二十公分，是她視線最容易觸及的位置。
"趙副市長，這是今天需要您過目的采購審批單。"小劉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把襯衫袖口都揉出了褶皺，"不過..."她咽了口唾沫，"有七份被退回來了，陳科長要求補充三家比價材料，說是不符合采購規範。"
鋼筆尖在"原則同意"的"同"字上頓住，洇開一小片墨跡。
趙倩緩緩抬頭，精心描繪的眉毛微微蹙起︰"全部？"她的聲音依然柔和，但小劉分明看到副市長眼角那道平時要用遮瑕膏掩蓋的細紋，此刻突然變得明顯起來。
"是...是的。"小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陳科長說，按照新規，所有超過十萬的采購項目都必須..."
"我知道了。"趙倩打斷她，鋼筆不知何時已經蓋上了筆帽，"你去把近半年明遠集團中標的項目清單整理出來，下班前給我。"
當辦公室門輕輕關上後，趙倩起身走到窗前。
從這個高度俯瞰，政府大院里的人像螞蟻一樣渺小。
她注視著那輛熟悉的黑色奧迪a6緩緩駛入地下車庫——那是林悅的專車。
指尖在鋼化玻璃上輕輕敲擊，趙倩想起三個月前的那次常委會。
當時她力排眾議，以"干部任用要舉賢不避親"為由，將陳志明從發改委調到采購科。"林市長的愛人更應該以身作則"，這句話她說得擲地有聲。
在場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向林悅示好，包括林悅自己。
辦公桌抽屜里傳來手機震動聲。是張明遠發來的微信︰"趙姐，那批醫療設備怎麼還沒批下來？醫院那邊催了三次了，再拖生產線都要停了。"
趙倩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停了片刻。她打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個黑色真皮記事本。
這個本子看起來和市政府統一配發的沒什麼兩樣，但內頁卻記錄著一串串用特殊符號標記的數字︰
"明遠教育07237822"
"城建0925中標返3"
"衛生ct150萬返20"
這些密碼般的記錄背後，是一條精密運轉的利益鏈。
每個項目都像齒輪般環環相扣，而陳志明現在正試圖用他那套"規範流程"的扳手，卡住這個運轉良好的機器。
第四傍晚六點半，大多數辦公室已經熄燈。
趙倩的辦公室里卻亮著柔和的燈光，她正在翻閱小劉送來的資料。
突然，內線電話響了起來。
"趙副市長，"門衛老張的聲音有些緊張，"有位張先生說和您約好了..."
"讓他上來。"趙倩掛斷電話，從抽屜里取出一瓶香水，在耳後和手腕處輕輕點了兩下。
十分鐘後，張明遠推門而入。
他今天沒穿慣常的西裝，而是一身休閑打扮，連那副標志性的金絲眼鏡都換成了無框的。
"這麼著急？"趙倩示意他坐下，親手倒了一杯茶。
張明遠沒接茶杯，直接遞過一個文件夾︰"這是那批ct設備的成本分析，我們的報價真的不能再低了。"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再拖下去，不僅這個項目要黃，之前談好的那幾個也要受影響。"
趙倩翻開文件，在某一頁上停留了很久︰"陳志明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她若有所思，"除非有人給他撐腰。"
兩人同時望向窗外——對面市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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