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已經安排危房鑒定小組了，"林悅放下筷子，聲音有些發澀，"最遲下周一就會來全面檢查。在這之前，請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李阿姨笑著又給她夾了塊魚，"林市長您多吃點，工作那麼辛苦，都瘦了。"
酒過三巡，院子里的氣氛漸漸熱烈。有人搬出了老式錄音機，播放起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幾位阿姨隨著音樂跳起了交誼舞，引來陣陣掌聲和口哨聲。
林悅坐在一旁，看著這些在危房中依然載歌載舞的靈魂，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大石。她悄悄離席，走到坍塌的單元樓前。廢墟被塑料布遮蓋著，邊緣處還能看到斷裂的預制板和扭曲的鋼筋。
"這里危險，林市長別靠太近。"
林悅回頭，看到王大爺拄著拐杖站在身後。老人銀白的頭發在陽光下像一團雪，臉上的皺紋里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王大爺，您住幾樓？"她輕聲問。
"302，就那。"老人指了指廢墟中央的位置，"住了三十八年嘍。"
林悅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里只剩下一堆瓦礫。她突然注意到塑料布邊緣露出一角相框，里面是一張泛黃的全家福。
"那天晚上，"王大爺的聲音平靜得出奇，"我正看電視，突然听見 嚓一聲，就知道不好了。抓起相冊就往外跑，剛跑到樓梯口，整層樓就塌了。"
林悅蹲下身，小心地抽出那張全家福。照片上的年輕人意氣風發，懷里抱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這是我兒子，"王大爺接過照片，用袖子擦了擦，"現在在廣州當工程師，非要接我過去住。"他笑了笑，"可我舍不得這兒啊，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林悅的視線模糊了。她想起覃楓說過的那些話——關于記憶，關于承諾，關于完成父親未竟的事業。
而現在，他就這樣缺席了，留下這些將一生奉獻給工廠的老人，在廢墟旁等待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實現的諾言。
這時，秘書小張匆匆跑來︰"林市長，覃總的父親來了！"
眾人驚訝地轉頭，只見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院門口。
車門打開，覃海在一名年輕助理的攙扶下緩步走來。
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折射出銀色的光芒。
他的腿腳明顯不便，走路時右腿有些拖沓，但腰背依然挺直。
"老廠長！"李阿姨驚呼一聲，手里的鍋鏟" 當"掉在地上。
院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三十年的時光在這些皺紋與白發間流淌，曾經的輝煌與落寞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聲的凝視。
覃海慢慢走到人群中央，環視四周︰"各位老伙計，好久不見了。"
王大爺擠到最前面，聲音哽咽︰"老廠長，您...您怎麼..."
"我來替兒子給大家賠個不是。"覃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小楓公司臨時有急事，今天實在趕不回來。"
他拍了拍身旁的助理，"這是他的特別代表，帶來了項目的最新進展。"
助理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疊文件︰"各位叔叔阿姨，覃總讓我轉告大家，服裝廠改造項目已經正式立項。這是設計圖紙和施工計劃表。"
眾人傳閱著文件，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這樓真漂亮！"
"還有電梯呢！"
"綠化做得真好..."
覃海在眾人的攙扶下慢慢坐下︰"小楓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我這個做父親的，可以給大家打包票。"
林悅站在一旁，看著老人堅定的側臉，突然明白了什麼。
覃楓的缺席，或許有股東會的阻力，但是不想讓父親面對這些。但老人卻主動來了，帶著三十年的愧疚與承諾。
"老廠長，"張師傅摘下眼鏡擦了擦，"您這腿..."
覃海拍了拍右腿，露出雲淡風輕的笑容︰"在監獄那幾年，落下的病根。"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院子里頓時安靜得能听見梧桐樹葉的沙沙聲。
"不說這個了。"覃海擺擺手，"李嬸，您那紅燒肉還留著我的份嗎？"
"留著！當然留著！"李阿姨抹了把眼淚，小跑著去盛肉。
很快，眾人圍坐在一起。紅燒肉、糖醋魚、家常豆腐...一道道家常菜擺滿了臨時拼起的長桌。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飯菜上升起裊裊熱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記得那年冬天，"張師傅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廠里鍋爐壞了，老廠長帶著我們連夜搶修..."
"可不是！"王大爺接過話茬，"修到凌晨三點，李嬸帶著食堂的人送來熱騰騰的餃子！"
覃海笑著點頭︰"那會兒大家伙兒多齊心啊。一個車間完不成任務，其他車間都主動來幫忙。"
"記得小楓那會兒才這麼高，"李阿姨比劃著，"放學就來廠里寫作業，還幫著貼標簽呢！"
陽光漸漸西斜，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們聊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唏噓感嘆。
坍塌的廢墟旁，不知何時擺上了一盆盆鮮花，在夕陽下倔強地綻放。
林悅坐在覃海身旁，看著老人臉上舒展的皺紋，听著這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她突然明白，對這些人來說，承諾的分量遠比一棟新樓要重得多。
"林市長，"覃海突然轉向她，聲音很輕，"謝謝您給小楓這個機會。"
林悅微微一怔︰"覃伯，這是..."
"我知道服裝廠改造的事。"老人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孩子倔，不肯跟我說。但我知道，他為了這個項目，廢寢忘食，努力克服困難，就是希望能完成我的心願。"
夕陽的余暉染紅了整個院子。遠處，孩子們的笑聲隨風飄來；近處，老人們的面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柔和。
廢墟上的塑料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下面殘破的磚瓦。但此刻，沒有人再去注意那片陰影。
陽光正好，照在每個期待新生活的人臉上，也照在那條"歡迎回家"的橫幅上，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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