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林悅走回辦公桌前，目光落在牆上寧州市的地圖上。
老廠區和家屬院的位置被她用紅色標記筆圈了出來，旁邊還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覃楓曾經說過的話︰"我想完成他未竟的事。"
現在，這張便利貼看起來如此諷刺。
林悅伸手將它撕下，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自然明白商業決策的復雜性。但讓她失望的是，覃楓明明可以坦誠相告，卻選擇了缺席和推遲——這不僅是對老職工們的失約，更是對她這個合作伙伴的不尊重。
桌上的文件堆中，露出覃楓上次留下的項目計劃書一角。
林悅將它抽出來，翻到最後一頁，那里有覃楓龍飛鳳舞的簽名，和一句手寫的備注︰"期待與您共同見證老廠區的新生。"
"新生嗎？"林悅輕聲自語，將計劃書合上，放進了抽屜最底層。
窗外，一陣突如其來的夏雨開始敲打玻璃窗。雨滴順著窗欞蜿蜒而下，像是無數透明的淚痕。
林悅站在窗前，看著雨水模糊了遠處的燈光，也模糊了她映在玻璃上的身影。
明天，她將獨自面對那些期待已久的老職工們。
她得想好如何解釋覃楓的缺席，如何維持他們對這個項目的信心——即使她自己也開始動搖。
雨聲漸大，林悅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陳志明的短信︰"今晚加班嗎？孩子們想你了。"
看著這條簡單的家庭短信，林悅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她回復道︰"馬上回來。"然後關上電腦，拿起外套和雨傘。
走出辦公室時，她最後看了一眼牆上老廠區的地圖，輕輕關上了燈。
黑暗中，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更加清晰，仿佛在訴說著某個未完的故事。
……
周六的清晨，陽光穿透薄霧，灑在服裝廠家屬院斑駁的紅磚牆上。
盡管三號樓的一個單元前天夜里突然坍塌，院子里卻彌漫著一種反常的喜氣。
老人們早早起床，在公共水池邊洗菜；婦女們圍坐在梧桐樹下擇菜聊天；幾個半大孩子來回奔跑，幫忙搬運桌椅。
"李嬸，您這紅燒肉炖得真香！"張師傅站在臨時搭建的灶台邊，深深吸了口氣。
李阿姨掀開鍋蓋，濃郁的肉香立刻飄散開來︰"老覃最愛吃我做的紅燒肉，當年在廠里加班，每次都要吃兩大碗。"
"可不是嘛，"王大爺擦拭著老花鏡，"那會兒咱們廠食堂，就數李嬸的手藝最好。"
院子里笑聲不斷，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鼎盛時期。
坍塌的廢墟已經被塑料布遮蓋，旁邊甚至還擺了幾盆不知誰搬來的綠植，像是某種倔強的生命宣言。
林悅的車緩緩駛入家屬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她搖下車窗，初夏的風裹挾著飯菜香撲面而來，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些在危房中依然樂觀生活的人們，究竟懷著怎樣的期待？
"林市長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居民們立刻圍了上來。
林悅剛下車，就被熱情的問候包圍。她微笑著與每個人打招呼，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林市長，覃總呢？"李阿姨擦了擦手，朝她身後張望，"不是說好今天一起來的嗎？"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幾十雙眼楮齊刷刷地盯著她。
林悅感到喉嚨有些發緊，但她很快調整好表情︰"覃總公司臨時有急事，今天趕不回來了。他特意囑咐我向大家道歉，改天一定補上。"
空氣凝固了一瞬。
"該不會是忽悠我們吧？"人群中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些大老板，說話不算數的多了去了。"
林悅心頭一緊，看到幾位老人眼中的光彩明顯黯淡了下去。李阿姨手里還拿著鍋鏟，笑容僵在臉上；張師傅默默摘下眼鏡擦拭；王大爺嘆了口氣，轉身走開了。
"不會的。"林悅提高聲音，語氣堅定得讓自己都感到驚訝，"覃總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個信守諾言的商人，只是公司有突發狀況。"
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梧桐樹下，那里掛著一條手寫的橫幅——"歡迎覃總回家"。墨跡還很新，在陽光下微微反光。
"大家放心，"林悅撫摸著橫幅粗糙的布料，"服裝廠改造項目已經正式立項，下周就會開始前期工作。至于家屬院……"她停頓了一下，"覃總承諾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里回蕩，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不確定。但此刻，比起真相，這些老人更需要希望。
"我就說嘛！"李阿姨突然拍了下大腿，打破了沉默，"老覃的兒子，怎麼可能說話不算數？大家別瞎想，先吃飯！菜都要涼了！"
仿佛按下某個開關，院子里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婦女們繼續忙碌，老人們三三兩兩回到座位，孩子們又開始嬉戲打鬧。只是這一次，笑聲中多了一絲強裝的輕松。
林悅被拉到主桌就座，面前很快擺滿了各色家常菜。李阿姨特意端來一碗紅燒肉︰"林市長，您嘗嘗，跟當年廠里一個味兒。"
肥而不膩的肉塊入口即化，林悅卻嘗不出滋味。她的目光不時飄向院門口，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人推門而入，解釋自己的遲到。
"林市長，"張師傅給她倒了杯啤酒，"您別往心里去。咱們這些老骨頭，什麼風浪沒見過？等得起。"
林悅接過酒杯，發現老人的手上有幾道新鮮的傷痕，像是最近搬運重物留下的。
"張師傅，您的手……"
"哦，這個啊，"老人憨厚地笑了笑，"前天晚上樓塌了，幫著救人弄的。不礙事。"
林悅心頭一震。她這才注意到，在場不少人身上都有類似的傷痕——包扎的手指，貼著膏藥的腰背，走路時輕微的跛行。
這些傷痕無聲地訴說著那個驚魂之夜，而此刻，他們卻為了一個可能不會實現的承諾，盛裝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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