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灶冷火不熄
青石板路上的晨霧還沒散盡,沈建國蹲在灶前,枯枝在灰堆里燒出的火星子最後晃了晃,滅了。
他盯著那點暗下去的紅,喉結動了動——這是他今早擦的第七根火柴。
"爸。"沈星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建國慌忙把燒剩的火柴梗攏進手心,抬頭時臉上堆起笑"早啊,小海那小子昨兒說想學"三亮三暗",我琢磨著先把灶溫焐起來"話沒說完就頓住了——院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張嬸,手里提著半籃新摘的空心菜,正往灶房里探頭。
"建國哥,今兒灶上沒冒煙?"張嬸的聲音帶著點遲疑,"我家那口子說想喝口熱粥"
沈建國剛要開口,沈星河已經走過去,袖口沾著井邊的露水"張嬸,火要歇一天。"
"歇一天?"張嬸的手在菜籃邊絞了絞,空心菜葉上的水珠"啪嗒"掉在地上,"那陳阿婆的藥罐子咋辦?
她今早該喝第三帖了。"
"我去幫她煨在煤爐上。"沈星河話音剛落,趙師傅扛著自行車從巷口過來,車後座綁著半袋新米"小沈啊,我家那口子說今兒想蒸棗花饃"
"火歇一天。"沈星河重復了一遍,聲音輕卻穩。
趙師傅撓了撓後頸,車鈴鐺被他踫得"叮鈴"響"成吧"他推著車往回走,走兩步又回頭,"要不我去買倆包子?
可總覺得沒灶上蒸的香"
陳阿婆是最後來的。
她扶著門框,陶甕里的霉豆腐香淡得幾乎聞不見"小星河啊,我這把老骨頭就愛喝口灶上熬的白粥"
"火歇一天,阿婆。"沈星河彎腰扶住她的胳膊,"我讓林夏給您送碗酒釀圓子,溫乎的。"
陳阿婆的手指在門框上摸了摸,摸到去年他新刷的桐油"行吧,歇就歇"她轉身時,銀簪子上的紅絨球晃了晃,"就是這巷子啊,沒了炊煙,總像少了口喘氣的。"
等人都走了,沈星河低頭看手心——不知何時,林夏塞來一張竹片。
竹片上的字還是孩子們的歪扭筆跡"你不在,火就怕了。"他捏著竹片,指腹蹭過刻痕,想起昨夜林夏掛風鈴時發梢的竹屑,突然笑了。
"發什麼呆呢?"沈建國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掃帚上的竹枝掃過他的鞋尖,"去把陶盆曬曬?
蔥苗都蔫了。"
陶盆在供桌上落了層薄灰。
沈星河捧起時,盆底的裂縫硌得手心生疼——那是陳阿婆說"藏著熱乎氣"的裂縫。
他蹲在牆根翻曬陶盆,余光看見沈建國又蹲回灶前。
老人從褲兜摸出火鐮,銅質的手柄被摸得發亮,是奶奶留下的老物件。
"嚓——"
火星濺在干松枝上,轉瞬即逝。
第二下,松枝尖兒冒了點焦黑,還是沒燃。
沈建國把火鐮往地上一磕,松枝"嘩啦"散了"老東西,連你也跟我較勁!"可罵完又蹲下去,一根一根把松枝重新碼齊,用袖口擦火鐮上的灰。
沈星河知道,這火鐮是奶奶臨終前塞給父親的,說"日子再難,火不能滅"。
那時父親剛下崗,整宿整宿酗酒,是這把火鐮跟著他在煤球爐前坐了半宿,才沒讓日子徹底冷透。
"爸。"沈星河走過去,蹲在他旁邊,"火歇一天,不是滅。"
沈建國的手指在松枝上摩挲"我知道就是看這灶膛空著,心里發慌。"他突然抬頭,"你奶奶那會兒,就算揭不開鍋,灶里也得煨把稻草,煙飄出去,左鄰右舍就知道"老沈家還撐著"。"
沈星河沒說話,把林夏塞的竹片輕輕夾進靠牆的"柴火賬本"里。
那本子記著巷子里誰送了干柴,誰幫著挑了水,誰教孩子們寫了"灶語"——原本是他用來算成本的,現在每頁都沾著飯粒香。
日頭爬到屋檐角時,巷子里響起孩子們的歌聲。
林夏帶著周小海幾個娃,舉著小油燈在院中轉圈"火停一日心不停,有人走遠也亮燈"小油燈的光在磚牆上跳,像撒了把星星。
"這是新編的《灶謠》第二段。"林夏擦了擦額頭的汗,發梢沾著燈油,"我想讓孩子們知道,火不只是灶里的,是人心頭的。"
沈星河沒說話,轉身回屋抱出一摞舊紗罩。
他給每盞燈罩上紗,風掀起紗角時,燈光就軟得像團雲"夜里風大,別讓燈滅了。"
林夏看著他的動作,眼楮突然亮了"你這是"
"火歇一天,燈不能歇。"沈星河把最後一個紗罩系好,"就當替灶暖暖心。"
雨是在黃昏時來的。
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孩子們的小油燈被收進屋里,只留林夏在院門口收晾著的"灶語"風鈴。
沈星河坐在門檻上,看雨簾里的老巷——陳阿婆家的窗戶亮了,趙師傅家的煤爐冒煙了,張嬸端著碗站在廊下,碗里的酒釀圓子騰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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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
周小海的喊聲響過雨聲。
他渾身濕透,懷里抱著個塑料布裹著的紙包,跑起來像只落湯雞"我攢夠服務時長了!
幫王奶奶遛狗三次,給李爺爺讀報五次,能換火了吧?"
紙包打開,是一疊被雨水泡軟的"知識柴"——這是沈星河定的規矩,孩子們每做一件好事,就能在紙上寫句"灶語",攢夠十張換一次生火機會。
此刻紙頁上的字暈成墨團,周小海的手指在發抖"我特意挑了"火要軟著燒"那句"
沈星河蹲下來,和他平視"今天不換火。"
周小海的眼眶瞬間紅了,雨水混著眼淚往下掉"可我"
"但我有這個。"沈星河從灶膛里掏出個鐵皮盒,掀開蓋子,里面是昨夜的余燼,還帶著點溫熱,"這是昨天的火,能煨熱一碗粥。"
周小海盯著盒子,喉結動了動"那能教我"三亮三暗"嗎?
等火"
"等火醒了。"沈星河把盒子塞進他懷里,"拿穩了,別淋著。"
周小海轉身沖進雨幕,背影很快被雨簾吞沒。
沈星河望著他跑遠的方向,听見雨里傳來模糊的抽噎聲,心里跟著揪了一下——前世的他,哪懂這些熱乎勁兒?
那時他只算著投資回報率,覺得人心都是數字,哪知道灶膛里的火滅了,人心反而燒得更旺。
子時雨停了。
沈星河坐在院里,翻開"柴火賬本"。
煤油燈的光映著紙頁,他提筆在今日那頁寫下"火歇,人心未歇。
原來不是我在護灶,是灶在渡人。"
筆鋒頓住。
巷口傳來細微的 啪聲——像極了灶膛里松枝燃燒的響動。
他抬頭,看見周小海家的破門後亮起一點光。
那光很弱,卻在雨夜里跳得歡實,像誰的心跳。
他閉目輕嘆,將筆插入陶盆的裂縫里——那道縫突然變得溫暖,像有什麼在里面生根。
屋檐的滴水聲漸漸稀了。
沈星河起身時,月光正爬上老灶台。
灶膛里的灰還是溫的,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點細灰——明天該清理積灰了,他想,得把每道磚縫都擦干淨,等火醒了,好燒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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