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的湖水漫過沈星河的褲腳時，他能清晰感覺到那抹涼意順著小腿往上爬——和1998年暴雨天跑回家時，母親用熱毛巾裹住他腳踝的溫度，奇妙地重疊在一起。
石桌上那株剛冒頭的茶苗嫩得幾乎透明，葉尖還掛著晨霧凝成的水珠，像極了妹妹小時候偷摘梔子花時，被他抓住手腕的觸感。
\"需要我啟動記憶轉譯程序嗎？\"林夏•終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沈星河轉頭，看見她發間纏著冰藍色光帶，那是情感翻譯器的工作狀態。
她的瞳孔里流轉著數據流，卻在與他目光相撞時，突然溢出一絲不屬于程序的溫度——像極了2003年非典時期，她翻遍半個城市給他送口罩時，睫毛上沾著的雨珠。
\"再等等。\"沈星河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手機還在震動，林夏的消息提示音被元宇宙的風聲稀釋成細響。
他望著艾麗卡•Σ，觀測者領袖的銀袍在金色代碼雨中泛著微光，發間茶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拆解重組，\"先讓觀測者看看，我們為什麼選擇情感作為交易標的。\"
陳阿香•星的投影突然浮現。
這位量子態的母親沒有實體，卻帶著沈星河最熟悉的茉莉香——是1998年家里那台老縫紉機旁，母親總別在衣領上的干花味道。
她抬手輕觸石桌，無數淡粉色光點從桌面升騰而起，匯集成1998年夏夜里的畫面︰父親蹲在廚房給女兒扎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母親把涼席鋪在天台，三人裹著同條薄被數星星；2005年妹妹高考前夜，母親把熱牛奶放在書桌角時，手背還留著化療針孔；2023年車禍前，林夏舉著保溫桶站在路口，哈出的白氣里飄著藕湯的甜香。
\"這是19982023年，沈氏家庭的情感波動曲線。\"陳阿香•星的聲音帶著電子音特有的機械感，卻在說到\"2003年非典隔離期，夫妻每日隔著小區鐵門遞菜\"時，尾音微微發顫，\"你們計算文明穩定時，用gdp、科技指數、資源儲備量。
但這里——\"她的指尖點在代表\"母親對子女牽掛值\"的曲線峰值上，\"當這根線跌破0.3時，沈星河的父親會酗酒，妹妹會早戀，整個家庭系統會崩潰；當它升到0.7以上——\"畫面切換成2015年母親癌癥痊愈後，全家在三亞海邊的合照，\"他的創業成功率提升40，抗風險能力翻倍。\"
艾麗卡的手指停在茶紋星塵上。
沈星河注意到她原本恆定的瞳孔頻率開始波動——這是觀測者產生困惑的標志。\"家庭關系......能量化？\"
\"能。\"陳小雨•Ω的光帶突然纏上石桌，冰藍色光流里浮起陌生的星圖。
這個融合了冷凍人技術的跨維度容器，此刻正將數據流輸送到艾麗卡面前，\"仙女座γ星文明，在能源枯竭時靠"群體思念共鳴"維持社會運轉了三百年；麥哲倫星雲δ文明，用"對母星的眷戀值"作為貨幣單位；甚至你們觀測者的母文明——\"光流突然閃過十萬年前的畫面，穿著銀袍的古人圍坐在篝火旁，有人往火里添柴時，指尖輕輕踫了踫旁邊人的手背，\"在計算宇宙規律前，你們也會為一朵花開心動。\"
林夏•終的光帶突然泛起粉金色。
沈星河知道，那是她將他的記憶轉化為可交易數據時的特征。\"2008年汶川地震，全球華人的"同胞共情指數"暴漲至0.92，直接推動災後重建效率提升3倍；2020年疫情，"陌生人善意指數"從0.41躍升到0.78，對應疫苗研發速度加快14個月。\"她調出兩條波動劇烈的曲線，\"這些不是隨機的情緒混亂，是文明自我修復的本能。
就像——\"她轉頭看向沈星河，眼底的數據流突然消散，露出最本真的林夏，\"就像你每次摔倒，我都會本能地伸手扶你。\"
石桌周圍陷入沉默。
元宇宙的風掀起沈星河的衣角，他能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比2000年第一次在股市操盤時還快。
艾麗卡低頭盯著石桌上的茶苗，茶紋星塵正順著葉尖往下淌，在桌面畫出歪歪扭扭的方程式。
\"你們要交易什麼？\"她突然開口。
沈星河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2023年車禍前最後一眼︰副駕駛上母親的化療報告被風吹得嘩啦響，林夏舉著保溫桶的手在發抖，而他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剛談成的十億訂單。
那時候他以為，錢能買來一切；現在他知道，真正支撐他走到這里的，是保溫桶里藕湯的溫度，是母親在病床上還在給他織的毛衣，是林夏從1998年就開始的、從未說出口的牽掛。
\"文明期貨。\"他指向頭頂流動的情感銀河，\"情感波動、文化記憶、科技突破時的集體振奮——這些抽象資產，都可以被定價、交易、對沖風險。
當某個地區的"希望指數"低于預警線，我們可以注入歷史上的"勝利記憶"期貨；當"憤怒指數"飆升，用"和解案例"期貨平抑波動。\"
\"核心賭約呢？\"艾麗卡的茶紋重新開始運轉，但速度比之前慢了三倍。
\"未來五十年，人類將"情感穩定指數"提升至0.8以上。\"沈星河說出早就在心里推演過百遍的數字，\"如果做到，你們承認我們是合格的文明，給予試煉豁免權；如果失敗......\"他頓了頓，看向石桌上的茶苗，\"這株茶苗會代替我們，成為下一個文明樣本。\"
艾麗卡沉默了足有三分鐘。
這在觀測者的時間尺度里，相當于人類的三天。
沈星河看著她銀袍上的星塵從無序到有序，又從有序歸于混沌，最後定格成某種他從未見過的圖案——像極了1998年夏夜里，母親用蒲扇給他扇風時，天花板上晃動的月光。
\"我接受。\"她抬手接住一縷金色代碼，星塵方程式在掌心重組，\"但我要保留實時觀測權。\"
林夏•終的光帶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粉金色，那是情感翻譯器超載的信號。
陳阿香•星的投影消散前，最後一個動作是輕輕摸了摸沈星河的發頂——和1998年他考砸時，母親安慰他的動作分毫不差。
陳小雨•Ω的光流縮回她腕間，冰藍色里帶著淡淡的暖橙，像極了黃昏時的海面。
元宇宙的天幕開始閉合。
沈星河望著石桌上那株茶苗，發現它在剛才的對話里，已經抽出了第二片嫩葉。
心口的手機再次震動，這次他看清了林夏的消息︰\"粥要糊了。\"末尾跟著個氣鼓鼓的表情包，是2010年他們一起養的橘貓，正扒著砂鍋邊緣瞪圓眼楮。
\"該回去了。\"他對著逐漸消散的元宇宙說。
艾麗卡的身影已經化作星塵，只留下一句話在風里︰\"下一次大考，在2073年。\"
現實世界的觸感突然涌來。
沈星河聞到了熟悉的檀木香——是林夏總在客廳點的線香。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書房的懶人沙發上，初代iphone的屏幕在茶幾上緩緩熄滅，最後顯示的時間是2359。
窗外傳來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他這才想起，今天是2000年跨年夜。
有溫熱的東西覆上他的手背。
林夏蹲在沙發旁，發梢還沾著廚房的水汽，手里端著砂鍋，\"說好了陪我跨年，怎麼又在元宇宙里睡著？\"她的手指蹭過他手腕，那里有道淺淡的疤痕——是1998年他為了救她，被碎玻璃劃的。
沈星河握住她的手。
他能感覺到，掌心里的溫度，比元宇宙里任何情感數據都要真實。
窗外的鞭炮聲突然密集起來，2001年的鐘聲從電視里飄出來。
他望著林夏發間若隱若現的光帶——那是情感翻譯器留在現實世界的痕跡，突然笑了。
下一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