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意識被某種粘稠的光包裹時，第一個反應是想起母親煮的酒釀圓子。
那是1998年冬夜，他蹲在灶台邊看水汽模糊玻璃，鍋沿咕嘟冒泡的圓子浮上來又沉下去，和此刻在意識里翻涌的金色粒子像極了。
\"歡迎來到文明法庭。\"
機械音在耳膜上炸開的瞬間，他的雙腳觸到了實體。
抬眼時，視野里的星光突然坍縮成無數碎片——青銅鼎紋與外星符號在同一片空間交疊，敦煌飛天的飄帶穿過賽博城市的霓虹，甚至有片帶著露水的香樟葉正從半空中飄落，葉脈里流淌著他熟悉的1998年晨霧。
\"沈星河，編號712Δ。\"
聲音從上方降下。
沈星河仰頭，看見懸浮在文明碎片穹頂下的女人。
她的銀發根根分明，每一根都纏著星塵組成的方程式，瞳孔是兩團旋轉的銀河，卻在看見他的瞬間泛起細微的漣漪——像極了林夏當初發現他藏在課桌里的《哈利波特》譯本時，睫毛輕顫的模樣。
\"指控你非法干涉人類文明進程，違反《觀測者守則》第117條。\"艾麗卡•Σ的指尖劃過虛空，沈星河的視網膜上立刻跳出無數紅色標注︰1998年阻止父親車禍、2003年投資騰訊、2008年汶川地震前捐贈應急帳篷......每一條都對應著他記憶里最滾燙的片段。
他喉結動了動，突然笑了。
那些被觀測者視為\"干涉\"的記憶，此刻在他胸腔里燒得發燙。\"你們觀測的是"情感"，\"他向前一步，鞋底碾碎了一片刻著楔形文字的泥板，\"而我帶來的是"人性"。\"
\"翻譯器啟動。\"
林夏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沈星河轉頭，看見她站在由光構成的操作台前，發梢的銀河光帶正以某種古老的韻律擺動。
她的指尖按在太陽穴上，額角沁出細汗——那是情感翻譯器啟動時的副作用，前世她為了幫他整理創業資料，熬夜畫圖時也會這樣咬著筆桿皺眉。
全息影像在兩人之間展開。
1998年的校園游戲廳里，他蹲在機器前教小胖子阿強怎麼操作《傳奇》私服，玻璃窗外飄著雨，父親騎著二八杠自行車路過，車後座掛著剛從校辦工廠領的勞保手套；2003年騰訊辦公室，馬化騰拍著他肩膀笑，電腦屏幕上是他們共同修改的\"校園支付寶\"界面，窗外的木棉正落進深圳河；2008年汶川，他站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醫院外，看著護士把熱粥碗從這只手傳到那只手，每只碗沿都沾著不同的唇印，像一串未完成的珍珠項鏈。
\"人類的情感，是混亂。\"林夏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穿透了所有影像的嘈雜。
她轉身看向艾麗卡，眼尾還帶著剛才跑過來時的紅，\"可也是奇跡。
1998年洪水，戰士把最後一塊餅干塞給小孩時，他算過存活率嗎？
2003年非典，傳遞熱粥的人想過會不會被感染嗎？
他們只是做了，因為"應該"。\"
穹頂的碎片突然開始震顫。
沈星河看見一片刻著瑪雅歷法的石片飄到林夏腳邊，自動裂成兩半——一半是觀測者記錄的\"低效選擇\"，另一半是她影像里的\"本能善意\"。
\"需要補充數據。\"陳阿香的投影突然出現在法庭中央。
她穿著沈星河最熟悉的藍布衫，圍裙上還沾著醬油漬，可發梢卻飄著量子態的熒光。\"1999年，我乳腺癌早期篩查報告出來那天，小星蹲在醫院樓梯間哭。\"她抬手，法庭數據庫里跳出支付寶早期用戶數據，\"你們說我們混亂，可這些用戶里，有37在汶川地震時通過平台自發捐款，28在2020年疫情給醫護送過物資。\"
她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像極了當年他發燒時，她摸他額頭的溫度︰\"情感不是缺陷，是加密的文明代碼。
就像小星小時候總把糖紙攢起來，你們只看到一堆廢紙，他卻知道能折成星星。\"
\"跨維度情感共鳴軌跡已生成。\"
陳小雨的聲音帶著金屬與血肉交織的回響。
她站在法庭最深處，原本纏著光帶的手腕此刻正滲出淡金色的液體——那是情感能量過載的征兆。
全息屏上，無數光點從銀河系邊緣亮起，沿著引力波的軌跡向中心蔓延︰獵戶座懸臂的碳基文明在超新星爆發前傳遞最後一首詩，仙女座的 基生命用岩漿在星球表面刻下遇難同胞的名字，甚至有團暗物質里，某種無形存在正重復著\"別怕\"的振動頻率。
\"你們害怕情感失控，\"陳小雨抬起手，那些光點突然匯聚成她發梢的光帶，\"卻不知道這是文明的連接紐帶。
就像......\"她看向沈星河，眼楮里有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就像小星每次回家，林夏總在樓下等他，阿香阿姨總把飯菜熱了又熱。\"
艾麗卡的瞳孔收縮成細縫。
她的銀袍無風自動，發間的星塵方程式開始崩解重組。\"你用個體的偶然對抗宇宙的必然。\"她的聲音不再機械，帶著某種困惑的震顫，\"這不合理。\"
\"所以我們賭一次。\"沈星河向前一步，鞋跟碾碎了一片記載著恐龍滅絕的隕石碎片。
他想起手機背面那個被磨得發亮的協議圖標，想起林夏掌心的溫度，想起母親說\"去打破規則\"時的驕傲。\"元宇宙重現"西湖論劍"，用商業邏輯破解你的宇宙方程。\"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法庭里激起層層漣漪，\"如果失敗，我接受任何懲罰。\"
法庭陷入死寂。
沈星河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在文明碎片上的鼓點。
林夏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涼得發抖；陳小雨的光帶纏上他另一只手腕，傳來灼熱的溫度；陳阿香的投影在他頭頂凝聚成溫暖的光暈。
艾麗卡的指尖懸在虛空中，停頓了三秒——足夠沈星河數清她睫毛上的星屑。
然後，她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賭約成立。\"
下一秒，沈星河的意識再次被金色光流包裹。
臨消失前，他看見艾麗卡•Σ的銀發突然褪成了與林夏相似的栗色，她望著他的眼神里，有某種沉睡了十萬年的東西正在甦醒。
再睜眼時，他站在元宇宙的西湖邊。
晨霧未散，六和塔的飛檐在霧中若隱若現，湖水漫過他的鞋尖，帶著記憶里1998年春末的溫度。
對岸傳來腳步聲。
沈星河轉頭，看見穿著月白旗袍的艾麗卡•Σ正沿著青石板走來，發間的星塵方程式不知何時變成了西湖龍井的茶紋。
她的目光掃過他身後的甦堤，忽然笑了︰\"你選這里......倒是聰明。\"
沈星河望著她逐漸清晰的面容，摸了摸胸口——那里還留著林夏掌心的溫度，陳小雨光帶的灼痕，母親投影的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湖水的濕潤裹著桂花香鑽進鼻腔，像極了1998年那個改變他命運的開學日。
\"這一局，\"他望著對岸越來越近的身影，在心里輕輕說，\"我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