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幫小薇把最後一摞塑料凳碼進推車時，指節在凳腿上硌得發白。
匿名短信的內容像根細針，還扎在他後頸——"小心你身邊的人，他們比銀行更危險"。
他望著小薇鬢角沾的面粉，想起剛才她數交易記錄時睫毛顫動的模樣；又瞥向操場邊和王工程師說話的周浩，那孩子正舉著手機比劃服務器架構，校服口袋里還露出半塊沒吃完的烤紅薯。
"小沈？"小薇推了推他胳膊，"我鎖好抽屜了，要不去你教室說陳叔的合作？"
沈星河喉結動了動，把到嘴邊的"小心"咽下去。
他彎腰提起裝意向書的帆布包，布料擦過掌心的薄繭——這是前世在工地搬磚留下的，重生後總也消不掉。"去老地方吧。"他說，"圖書館頂樓的雜物間，沒人會來。"
三個人影穿過暮色里的教學樓時，風卷著桂花香灌進領口。
王工程師摸出鑰匙開雜物間門，金屬踫撞聲在空蕩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小薇把保溫桶往落灰的桌子上一放︰"我煮了紅豆粥，趁熱喝。"瓷勺踫在碗沿，碎響驚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沈星河把手機往桌上一扣，屏幕朝下。"下午那條短信。"他盯著王工程師鏡片上的反光，"你們覺得是誰發的？"
王工程師推了推眼鏡，指尖在鍵盤上敲出輕響——他總把微型鍵盤掛在腰上，像老派工程師掛懷表。"號碼查過了，是校園卡充值機的公用電話，用ic卡撥的。"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疊紙，"但更要緊的是，今早我查系統日志，發現有人連續三天嘗試破解支付密碼。
不是普通黑客，手法很像...銀行的技術部門。"
小薇的勺子"當啷"掉進粥里。"陸行長？"她突然站起來，圍裙兜里的零錢袋叮當作響，"上次他來視察食堂，說我們的pos機是"電子騙術"，還讓我簽什麼安全承諾書！"她攥著圍裙角，指節泛白，"可今天李科長都松口了，咋還..."
"因為李科長看到的是三百學生的錢包。"沈星河捏著那疊合作意向書，墨跡在指腹上洇出淺藍，"陸金所看到的是整個銀行體系。"他想起前世2003年支付寶剛上線時，銀行聯合抵制的新聞，"電子支付動的不只是手續費，是他們對資金流動的絕對控制。"
王工程師從文件堆里抽出張照片，是陸金所上周在銀行會議上的發言︰"傳統金融必須守住風險底線，任何未經監管的支付工具都是定時炸彈。"照片里老行長的臉繃得像塊鐵板。"他有他的道理。"王工程師推了推眼鏡，"98年的網絡安全法還沒影子，去年海南的電子商城剛出過系統漏洞，卷走了百來萬存款。"
"所以我們要讓他的"道理"站不住腳。"沈星河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手機，"上周我讓周浩統計過，用一卡通的學生每月平均消費記錄比現金支付多存15——銀行最在乎的是什麼？
是存款流水。"他抽出張紙推過去，"我擬了份數據報告，顯示一卡通能幫銀行增加校園片區20的活期存款。"
小薇湊近看了眼，突然拍了下大腿︰"陳叔說他糧油店裝了pos機後，每天打烊前都把錢存進合作銀行！
原來你是算這個！"
王工程師盯著報告上的曲線，嘴角慢慢翹起來。"但陸金所不會輕易松口。"他說，"得有人幫我們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沈星河摸出鋼筆，在"媒體"兩個字下重重畫了道線。"明天下午三點，市晚報的張記者會來學校。"他想起前世張記者是最早報道移動支付的媒體人，"我讓周浩整理了二十個學生的使用故事——比如高三2）班的林小棠，她媽在外地打工，用紅包轉賬比郵局匯款省了一半手續費；再比如初一的王小胖，用一卡通存錢買了人生第一套《十萬個為什麼》。"
小薇的眼楮亮起來，她掏出手機翻相冊︰"我這兒有張照片！
昨天早上，有個小丫頭舉著手機喊"媽媽的紅包飛過來啦"，她奶奶在旁邊抹眼淚，說多少年沒見閨女的錢這麼快到賬。"
王工程師突然抓起桌上的微型鍵盤，手指翻飛。"我讓實驗室的學生做了個動態圖表，把三個月的交易數據做成可視化動畫——錢從家長賬戶流到學生賬戶，再流到食堂、文具店、書店，最後回到銀行。"他推了推眼鏡，"要讓老百姓看明白，這不是搶銀行的生意，是幫銀行把蛋糕做大。"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雜物間的燈泡在頭頂晃出暖黃的光暈。
小薇把涼了的紅豆粥推到沈星河面前︰"你吃，我不餓。"她望著牆上斑駁的獎狀，突然輕聲說︰"我閨女在鄉下讀小學，她老師說現在交學費都能手機轉賬了。"她摩挲著圍裙上的補丁，"要是能讓更多像我這樣的人...活得輕松點，就算陸行長罵我騙子，我也認了。"
沈星河舀起一勺粥，溫熱的甜意漫過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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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前世母親病危時，在醫院排了三小時隊交住院費，最後還是錯過最佳治療時間。"我們不是要打敗誰。"他望著窗外漸次亮起的路燈，"是要讓該流動的東西流動起來——錢，愛，希望。"
第二天中午，沈星河在食堂門口看見張記者時，對方正舉著相機拍小薇教賣煎餅的老張用pos機。"這畫面好。"張記者放下相機，鏡片後的眼楮閃著光，"昨天你說的林小棠，她奶奶剛才拉著我說了十分鐘，說現在能天天看見閨女的轉賬記錄，就像閨女在身邊似的。"
下午三點，市晚報的官號準時推送了《校園里的"紅包革命"︰98年秋天，一群孩子教會我們如何擁抱未來》。
沈星河盯著手機加載的頁面，配圖里小薇的笑臉佔了半屏，旁邊是動態圖表里流動的資金曲線。
評論區很快被刷爆︰
"我家孩子說現在不用帶零錢，書包輕了半斤！"
"銀行要是真為我們好，就該學學這些孩子的腦子！"
"陸行長，您倒是說說，我們用自己的錢轉來轉去，礙著誰了？"
陸金所的辦公室里，茶杯重重磕在檀木桌上。
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新聞，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助理小吳縮著脖子遞文件︰"行長，剛收到的數據，這個月校園片區的活期存款比上月漲了18...而且都是年輕儲戶。"
"胡鬧！"陸金所抓起報紙摔在桌上，頭版照片里沈星河正笑著教學生用紅包轉賬，"這叫飲鴆止渴！
系統漏洞怎麼辦？
資金安全怎麼辦？"他突然頓住，盯著報紙角落的小字——"本文數據由中科院網絡安全實驗室提供技術支持"。
小吳小心翼翼地翻著手機︰"網上的民意...好像一邊倒。"他把手機屏幕轉向行長，"有位退休教師留言說，他孫子用一卡通存壓歲錢，現在都會看收支報表了，比他當年學算盤快多了。"
陸金所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在風里沙沙作響。
他想起昨天在幼兒園接孫女時，小丫頭舉著兒童手表喊︰"爺爺你看，媽媽給我發了買冰淇淋的紅包！"當時他還皺著眉說"小孩子用什麼手機"，現在想來，那眼楮亮得像兩顆星星。
三天後，沈星河在教室外的走廊遇見李科長。
對方手里提著袋橘子，見了他就笑︰"小沈啊，局里新出了個《校園電子支付指導意見》，你幫我看看有沒有要改的？"他壓低聲音，"陸行長昨天開座談會，說"要以開放心態看待金融創新"——您看這措辭，像他說的嗎？"
沈星河接過文件，在"風險可控"四個字下看見鉛筆寫的備注︰"參考中科院王工的安全建議"。
他抬頭時，李科長已經往樓梯口走了，藏青夾克在轉角處一閃，像片被風吹走的葉子。
可就在他以為風波將平的時候，晚自習課間，手機在褲袋里震動起來。
匿名短信的提示音很輕，卻像根冰錐刺進骨髓︰"他們在查2000年的芯片訂單，準備把水攪渾。
小心王工的實驗室。"
沈星河猛地抬頭，看見王工程師正從實驗室出來，懷里抱著一摞服務器圖紙。
走廊的燈光照在他鏡片上，反射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前世看到過的，金融危機前華爾街交易屏上跳動的數字。
他攥緊手機，指節泛白。有些仗，確實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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