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風卷著桂花香鑽進二中校門時，沈星河正蹲在食堂門口調試pos機。
他蹲得太久，膝蓋有些發僵，便扶著貼滿"校園紅包雨"海報的牆慢慢直起身子。
海報邊角被風掀起，露出底下半截去年的運動會通知——那是他前世絕不會注意的細節，此刻卻讓他胸口發暖︰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還在按部就班生長。
"小沈老師！"小薇系著藍布圍裙從廚房跑出來，手里攥著把塑料凳，"可算找著你了，剛才張主任說要搬三張桌子擺優惠券，我讓後廚的小劉去器材室扛了。"她的臉被熱氣燻得泛紅，發梢還沾著幾點面粉，"你看這圍裙，我特意讓我家那口子去裁縫店加了個大口袋，裝優惠券方便。"
沈星河接過塑料凳坐下，目光掃過她圍裙上歪歪扭扭的針腳——小薇丈夫是機械廠的修理工，手勁大，縫線總比別人粗一圈。"小薇姐，等會兒領紅包的學生肯定擠成一團，你記著把pos機放高些，別讓孩子踫著。"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泡沫墊，"這個墊在機器底下，防摔。"
小薇剛要應話，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
沈星河轉頭，就見高二3）班的周浩舉著手機沖這邊跑，身後跟著七八個同學。"沈學長！
我剛在app里搶到五塊錢紅包！"周浩跑到近前，手機屏幕幾乎貼到沈星河鼻尖，"你看你看，顯示"可用于食堂、小賣部、文具店"，我下了早自習就去買了包辣條，真能抵現！"
周圍的學生越聚越多，有女生舉著手機念︰"滿十減三，滿二十減五，這比校門外的超市還劃算！"有男生拍著沈星河肩膀笑︰"我替我媽問了，她讓我教她怎麼給我充錢，說以後不用每個月送飯卡了！"
沈星河望著攢動的人頭，喉結動了動。
前世這個時候，他正縮在出租屋啃冷饅頭，看著新聞里說"電子支付是天方夜譚"；此刻他能听見此起彼伏的"滴"聲，能看見小薇數優惠券時發顫的手指——這些鮮活的、帶著溫度的聲音，比任何商業報表都讓他心跳加速。
"叮鈴鈴——"褲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沈星河摸出手機，屏幕上"陸金所"三個字刺得他眯起眼。
他劃開接听鍵，還沒說話，對面就炸響一聲︰"沈同學，你這是要掀銀行的桌子？"陸金所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像是剛跑完樓梯，"我下午去了教育局，你們校長說"學生創新值得鼓勵"？
呵，等出了亂子，看誰來收拾爛攤子！"
沈星河把手機拿遠些，目光掃過正在排隊的學生。
小薇正幫個戴眼鏡的女生操作app，手指點著屏幕耐心解釋︰"點這里"我的紅包"，結賬時會自動抵扣。"那女生抬頭笑，眼楮亮得像星子。"陸行長，"他把手機貼回耳邊，聲音輕得像商量，"您說電子支付擾亂金融秩序，可學生們只是想省點排隊時間。
您當年在信用社當信貸員時，不也總說"方便群眾才是好政策"？"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
沈星河能听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接著是茶杯蓋踫撞的脆響。"沈同學，"陸金所的聲音低了些，"我讓人查過，你們的系統連銀聯接口都沒接。
今晚八點，我讓技術部關了你校的校園網。"
"謝謝提醒。"沈星河掛了電話，轉身朝食堂二樓揮手。
王工程師從樓梯口探出頭，推了推黑框眼鏡，手里舉著個u盤晃了晃。
他早料到銀行會來這手——三天前就和王工程師在舊語音室搭了離線系統，用校園廣播的備用線路做數據通道。
此刻他望著王工程師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嘴角終于揚起點笑︰有些仗，總得先把退路堵死，才能往前沖。
"都讓讓！都讓讓！"
一聲粗喝打斷了喧鬧。
穿藏青夾克的男人扒開人群，公文包"啪"地拍在擺優惠券的桌上，震得一疊"滿十減三"的紙片飛起來。"誰是負責人？"他掏出證件在沈星河面前晃了晃，是市場監管局的工作證，"有人舉報你們涉嫌非法集會、虛假宣傳。"
沈星河盯著那證件看了三秒，彎腰撿起地上的優惠券，指尖在"xx市教育局試點項目"的紅章上抹了抹。"李科長，"他報出對方胸牌上的名字，"上周三上午十點，您在教育局會議室听我匯報時，說"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他從帆布包最里層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市信息化辦公室的批文，"這是允許校園電子支付試點的函，這是商家資質證明，這是保險單——我們給每個學生賬戶都買了盜刷險，您看。"
李科長的臉慢慢漲紅，手指無意識地扯著夾克領口。
他抓起批文掃了兩眼，突然提高聲音︰"那紅包雨呢？
平白無故發錢，不是擾亂市場？"
"這是商家聯合促銷。"沈星河指向不遠處的文具店老板陳叔，對方正舉著喇叭喊︰"用一卡通買筆記本，第二本半價！"又指向小賣部的張阿姨，她正給學生遞汽水，"張姨的可樂進價兩塊五，賣三塊，用紅包抵扣後學生付兩塊七，她還能賺兩毛。"他轉向李科長，目光像釘子︰"您說這是擾亂市場，還是讓學生、商家都得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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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學生突然哄起來。"就是！
我昨天用紅包買了支筆，比校外便宜五毛！李科長你看我手機，這是我媽剛轉的錢，銀行短信都到了！"有個男生甚至掏出數學練習冊︰"我算過，一個月用紅包能省二十多塊，夠買套《數理化公式大全》了！"
李科長的額頭冒出細汗。
他抓起公文包，用力拍了拍沈星河肩膀︰"下不為例！"說完擠開人群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聲音軟下來︰"下次有活動，提前兩天給我送份材料。"
沈星河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那藏青夾克消失在桂花樹下。
小薇湊過來，手里端著碗熱豆漿︰"剛才可把我嚇著了，我手都抖得按不準pos機。"她把碗塞進沈星河手里，豆漿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你咋知道他叫李科長？"
"上周去局里送材料，在走廊听見有人喊他。"沈星河摘下眼鏡擦了擦，望著滿場舉著手機的學生，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有些事，得讓他們看見甜頭，才願意信。"
傍晚收攤時，小薇數著pos機里的交易記錄，睫毛都在顫︰"今天刷了三百多單，比平時翻了三倍！"她從圍裙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這是陳叔讓我轉交的，說想簽長期合作。"
沈星河接過信封，里面是六家商戶的合作意向書，墨跡還沒干透。
他抬頭望向操場，夕陽把梧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幾個男生正舉著手機互相教怎麼搶紅包。
風掀起他的校服下擺，他摸出兜里的手機，打開和王工程師的聊天框︰"雙11的服務器準備好了嗎？"
消息剛發出去，手機突然震動。
沈星河以為是王工程師回復，低頭卻看見條匿名短信︰"小心你身邊的人，他們比銀行更危險。"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
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打旋，有片葉子飄到手機屏上，遮住了最後幾個字。
沈星河望著食堂里還在收拾的小薇，望著遠處和王工程師說話的周浩，突然覺得後頸發涼——他早料到會有阻力，卻沒料到，危險可能藏在更暗的地方。
他把手機揣回兜里，彎腰幫小薇收拾桌子。
塑料凳踫撞的聲音里，他听見自己心跳如擂。
有些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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