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在報刊亭前站了足足十分鐘。
雪粒子順著帽檐滾進後頸，涼意順著脊椎往上爬，卻抵不過手機屏幕上那行字的灼燙——"周慕雲聯系了境外資本，他們要搞垮你手里的文化產業。
小心。"
他摸出書包里的《萌芽》約稿函，紙張邊緣被體溫焐得微卷，背面還記著騰訊股票的買入價。
上周在圖書館查資料時，他翻到1998年的《中國金融報》，頭版寫著"電子支付︰未來還是泡沫？"，當時只當背景資料看，此刻卻突然在腦海里炸響。
"文化要活，得先讓錢活起來。"他對著櫥窗里自己的倒影喃喃，呼出的白霧模糊了玻璃上"今日特價"的紅貼紙。
轉身時褲腳蹭到報刊亭的鐵架，攤主老張頭喊了句"小沈啊，新到的《電腦報》留你一份"，他應了聲好，腳步卻徑直往學校後門的職工食堂去。
小薇正踮腳擦窗口的玻璃，藍布圍裙上沾著幾點醬油漬。
見到沈星河進來，她用胳膊肘抹了把額頭的汗，笑出一口白牙︰"星河來打飯？
今天有紅燒肉，給你留了塊大的。"
"不是打飯。"沈星河把書包擱在收餐台上，從里面掏出個塑料封皮的筆記本，"小薇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你之前用的二維碼收款，現在還在用嗎？"
小薇的手頓在半空，抹布滴下的水在台面暈開個小圈︰"用倒是用，可學生們都說麻煩，得掏手機輸密碼。
上回張老師還說，這玩意兒不安全，萬一錢沒了找誰？"她壓低聲音，湊近些，"前兒有個穿西裝的來問，說我這是非法經營，嚇得我把二維碼收抽屜里了。"
沈星河翻開筆記本，里面畫滿了流程圖︰"我想做個"一卡通"系統。
學生辦張卡，充錢進去，在食堂、小賣部、圖書館都能刷。
你這邊裝個pos機，錢直接到你賬戶，不用等掃碼，也不怕丟。"他指著圖上的加密符號，"王工程師說能做三重加密，比存折還安全。"
小薇的眼楮亮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帶子︰"真能行？
那我收攤時就不用數半天鋼 兒了......"她突然頓住，"可要是銀行不讓呢？
上回賣煎餅的老李用了掃碼，銀行的人來把他的碼撕了。"
"所以得先在校園里試點。"沈星河從書包里摸出個銀色u盤，"這是系統測試版，王工程師說下周就能調試好。
小薇姐你要是願意，咱們就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他看著小薇圍裙上洗得發白的補丁，聲音軟下來，"等成了，你就能把在老家讀小學的閨女接過來，不用再分開了。"
小薇的鼻尖突然發酸。
她想起上周給閨女打電話，孩子抽抽搭搭說想媽媽，床頭貼滿了她寄的食堂飯票當"媽媽的味道"。
她重重拍了下沈星河的肩膀︰"干！
姐信你！"
離開食堂時，沈星河看了眼手表——下午三點，王工程師該在計算機房了。
穿過教學樓下的連廊，他听見高二3）班傳來韓寒的吉他聲，改詞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混著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的脆響，倒比晴天更清亮。
計算機房的門虛掩著，王工程師正蹲在服務器架前搗鼓線卡，白襯衫後背浸著汗，眼鏡滑到鼻尖。
听見腳步聲也不抬頭︰"沈同學？
不是說好了明天來拿《傳奇》私服的補丁？"
"不是游戲。"沈星河把u盤擱在滿是咖啡漬的桌上，"我需要你幫忙做個校園支付系統。"
王工程師的手頓住了。
他直起腰，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楮突然亮得像通電的二極管︰"支付系統？
需要支持多少並發量？
用tcpip還是令牌環網？
加密算法要rsa還是des？"
"先滿足兩千人同時使用。"沈星河掏出從圖書館抄來的《電子支付安全規範》，"加密用rsa1024，王老師你上次說過這個最適合校園場景。"他指了指服務器架，"我跟校長申請了，下個月把舊的語音室改成數據中心，電力和帶寬都能保障。"
王工程師突然笑了，露出兩顆虎牙︰"你這小崽子，早把路鋪好了。"他抓起u盤插進電腦，屏幕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碼，"今晚我加個班，先做個原型機。
明天中午在食堂測試，你讓小薇準備二十張飯卡。"
測試那天飄著細雪。
小薇系著簇新的紅圍裙，把飯卡遞給第一個試用的女生︰"輕輕一刷，滴的一聲就成。"女生刷完卡，小薇低頭看pos機，數字跳成"12.5"，和她點的紅燒肉套餐分毫不差。
周圍學生擠著要看，有個男生舉著卡喊︰"我也要！
我請女朋友喝奶茶！"
沈星河站在窗口兩米外，看小薇的眼楮彎成月牙，看學生們舉著卡互相顯擺，看王工程師躲在柱子後面用筆記本記錄數據。
他摸出書包里的警告信——是今早傳達室老張頭塞給他的，信封上蓋著"中國工商銀行xx市分行"的紅章，里面只有一句話︰"電子支付涉嫌擾亂金融秩序，立即停止。"
風卷著雪粒子鑽進領口，他卻笑了。
掏出手機給幾個號碼群發消息︰"明晚八點，老地方見。"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看見通訊錄里"陸金所"的名字，拇指在上面懸了兩秒，最終按下刪除鍵。
放學時，他站在操場看夕陽把旗桿影子拉得老長。
小薇的窗口掛出"一卡通試點成功"的紅紙條，被風掀得嘩嘩響。
有個扎馬尾的女生舉著卡跑過，沖他喊︰"沈學長，明天我要充二百塊！"
沈星河摸出書包里的煙盒——還是上周在報刊亭順的，其實他根本不會抽。
指尖踫到盒底的硬紙片，是張記滿商家電話的便簽。
他把煙盒塞進最里層，轉身往校外走。
雪停了，西天的雲像被火燒過，紅得透亮。
他對著風輕聲說︰"該讓他們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洪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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