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整個下界,看起來終于平靜了。
天焱道人“死”了,白玉京那幾位天仙級別的修士也都被商心言用“夢囚”之法封印在夢魘深處。
自那一日嚴瑾一招斬殺天焱分身之後,再無一束天威垂落。
這片曾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土地,終于在殘陽余暉中,恢復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大鳴王朝的市集重新開張,叫賣聲此起彼伏;田埂上孩子追著耕牛瘋跑,笑聲回蕩在山林;仙門弟子們也紛紛出關,日復一日地練劍打坐,仿佛一切都已經回到了從前。
大家都開始想辦法從那場大鳴王朝的飛升之戰中恢復戰後的創傷。
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片寧靜只是暴風雨前最短暫的安寧。
陳諾這幾日是真的累得有些撐不住了。
雖然名義上她只是“攝政王”,但從皇帝到宰相,從仙門到六部,哪一摞奏折不都得壓她手底下?
她現在不光要管朝堂政務,還要時刻盯著各郡安穩,以及仙門之間是否有新的異動。
若是擱以前,陳諾早就把奏折往地上一摔,罵兩句“老娘不干了!”然後回宮擺爛去了。
可現在,她不能。
她早就不是那個任性的九公主了。
她知道,這個王朝現在不能亂。而唯一能穩住這局勢的人只有她。
而且現在嚴瑾閉關了。
下界外頭還有一群人,在暗中窺伺這顆“魂道道果”。
嚴瑾現在必須閉死關,去壓制體內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魔尊之力,也是在為那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做準備。
他信任陳諾,所以才將下界的局勢交給她托底。
這份信任,陳諾不敢辜負。
這幾日,她每日卯時便上朝,日暮才散會。百官的折子堆成了牆,就連兵部的戰策、宗門的修士調度圖,也被扔到了她桌上。
她原以為自己會被壓垮,但奇怪的是每當她批完一份奏折,心里那份踏實感,就越發清晰。
政事忙完,她還會照例到永寧宮旁的小樓,找商心言喝茶。
這個原本對她來說有些陌生的女子,如今卻像是她這段時間唯一的慰藉。
商心言靜靜地坐著,永遠都那副雲淡風輕的溫婉模樣,說話不緊不慢,偶爾還會給她遞上一塊點心。
那氣度就像是月下清風。
每次陳諾靠在窗邊,看著她,都會有種錯覺。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的哪個夜晚,有人溫柔地哄她入睡,告訴她︰“別怕,夢里什麼都有。”
“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認識我了?”那天,陳諾終于忍不住問了。
商心言沒有否認,溫和地笑著點頭︰“很久以前,不過……認識的是陳昕兒。”
“難怪你能給我看她的夢。”
“那她……是什麼樣的人?”
陳諾托著腮,語氣低低的,像是隨口一問,可眼神卻微微發怔。
這些日子,她常常夢見另一個自己。
夢里她換了一張臉、一個名字,但那份孤獨卻熟悉得可怕——
她夢見自己在風雪中獨守空宮,夢見自己提劍而戰,夢見有人為她一筆畫下紅蓮,也夢見那人倒在血泊里,而她,卻只能在夢中哭喊,連腳都邁不開一步。
她知道,那是“陳昕兒”的記憶。
可她又不願承認自己只是個“轉世”或者“替身”。
她寧願自己就只是陳諾,就是獨一無二的她。
只是那些記憶太過真實,真實到她有些恍惚了。
而這幾日,嚴瑾也沒再出現,更讓她心里有些不安。
他就閉關在永寧宮後殿,除了商心言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連她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他肯定在拼命。
事實上,商心言也只是知道嚴瑾正在夢道深處做著某種嘗試,一種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听說過的探索。
夢道之中,時間如水亂流,有時一日千年,有時千年一瞬。
嚴瑾閉關至今已有七日,但商心言知道,他所經歷的夢境,可能早已跨越百世輪回。
她猜得出他在做什麼,也明白現在的他,絕不能被打擾。
那是一條前無古人的路。
嚴瑾在嘗試以“夢”為筆,將夢道與畫道融合,鑄成一幅能震撼大道法則的“真境之畫”,以此證道仙尊。
可夢,究竟是什麼?
夢是沒有實體的,是情感的碎片、是記憶的投影、是未來的因果、是無數念頭的回聲與遺憾。
而嚴瑾的夢……比常人更復雜得多。
那是被血火灌溉過的夢,是業火焚魂後執念凝成的扭曲現實,是千劫之後未竟之願的回環回響。
夢中,他與自己交鋒。
是少年畫家,也是畫中瘋魔,是前世魔尊,也是此世孤魂。
他夢見自己沒有穿越,還是那個在畫室落榜後買醉的失意青年,夜里被卡車撞上時,滿腦子都是“我畫得還不夠好”。
他也夢見墨山學宮時的自己,手握造化筆、魂修殺道畫道三道圓滿,卻最終被執念反噬,坐化在畫前,連尸骨都燃成飛灰。
他甚至夢見一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他”,站在神明尸骸之巔,畫下最後的天啟圖騰——
然後,夢碎了。
碎片之中,有一抹紅影。
那紅裙少女漠然地回頭,明明什麼都沒說,眼神里卻仿佛藏著整個舊日世界的火焰。
她說︰“阿瑾,你回來得太晚了。”
夢到這一幕時,嚴瑾從識海深處猛然抽離,像是被烈火灼燒過般狠狠喘息一口。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要的不是避世的修煉,而是從夢中踏出真實。
永寧宮外,商心言望著落日的余暉,語氣輕緩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沉沉壓迫。
“這個世界,現在的確平靜了。”她對陳諾低聲說。
“但也許……不會太久。”
陳諾神情一凝︰“你是說……他們會來?”
“嗯。上界的聖主們。”商心言低頭抿了一口茶,綠衣輕擺,神色卻不再溫柔。
她知道,這場風暴早已醞釀。
白玉京,僅是天焱道人一人分身降臨,便已讓整個下界震顫。
可那只是七位仙境強者中的一個。
剩下的六人至今未曾現身。
“更何況……”商心言聲音微微一頓,眼神深邃,“白玉京的底蘊,不止是仙人。”
百年前嚴瑾證道魔尊時,白玉京依舊未動用那些沉睡的遠古仙尊,那些沉眠在天外天的仙尊一旦甦醒,那才是白玉京最恐怖的力量。
所以嚴瑾才不敢賭。
他必須提前變強。
也只有在夢中,他才能于現實之外尋找另一條“超脫”的可能。
夢界深處。
嚴瑾終于站在那幅未完成畫卷的盡頭。
畫卷盡頭,是一扇門。
門後,是他的執念,是他的答案,是一切夢開始的地方。
“走夢道……就要承認夢是假的。”
“可夢境終于醒來的那一天。”
他輕聲說,腳步卻毫不猶豫。
這一瞬,他踏入門中。
整幅畫卷在他背後劇烈翻涌,像是浪潮,又像是群星失控,魂海共鳴,大道轟鳴。
這,是夢道初成的標志。
可就在此刻,這個世界那顆早已孕育許久的“灰白魂果”也終于凝實成形。
魂道之果,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