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修為還在恢復期,實力大概率還沒恢復到巔峰,恐怕也就是我們這個層次。”有人皺眉說,“可他一出手就殺天焱的分身,是不是太冒進了?”
“那是他的算計。”
最年長的聖主嘆息一聲︰“他不是在向我們炫耀戰力,而是在立威。”
“立威?”
“殺雞儆猴。”
那名聖主的聲音透出一絲冷意︰“殺一個天焱,震懾諸聖。他這是在告訴我們這魂道道果,他要定了。”
眾人沉默。
他們當然知道。
知道嚴瑾這一手,是演給他們這群‘老狐狸’看的。
可問題是誰敢去試?誰願意做那第二個天焱?
天焱道人分身崩塌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魔氣如潮、紅蓮綻放、夢魘卷卷如刀鋒將神魂撕碎。
哪怕只是分身之死,那畫面依舊像釘子一樣釘在每一個聖主心頭。
他們雖立于三界之巔,但那一刻,卻無一人不感到背脊發冷。
嚴瑾確實未恢復全盛,但他那一筆之下,蘊的不是實力,是膽魄,是意志。
是那種“就算我未盡全力,你們也未必能接下”的底氣。
所以他們都沉默。
沉默,意味著沒人願意冒頭。
沒人敢賭那就只能先等下去。
大鳴皇宮,永寧宮。
朱漆大門緊閉,飛檐之下懸著一串銀鈴,偶爾有風吹過,風鈴“叮鈴鈴”輕響,卻不是悅耳,而像是某種未知律動,帶著點不祥的味道。
宮中偏殿。
嚴瑾盤膝而坐,腳下是一座以黑金紋龍雕刻而成的法陣,龍首鎮守陣心,四周是早已碎裂的上品靈玉,靈光微弱。
他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裂、愈合,再度開裂、再度愈合,仿佛正在承受著來自體內的劇烈沖擊。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壓著火山硬生生咽下岩漿。
一道道深紫色的魔紋在他肩頸、臂膀、手背間若隱若現,宛如某種正在甦醒的禁制生命,呼吸之間便自行浮現、消散。
他睜開眼,眸光幽深得像浸過墨,帶著些疲憊和不甘,又透出一絲譏諷的笑。
“就算有化龍秘法強化,這副身子……終究還是不夠用啊。”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呼出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眉心,語氣帶著幾分懊惱︰“這魔道的皮真特麼難駕馭。”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眼前的宮室。
這里,他並不陌生。
永寧宮,曾是陳漁的寢宮。
如今,卻被他用作了閉關療傷、遮蔽天機的禁地。
“倒有點鳩佔鵲巢的意思……”他嘴角一揚,自嘲般低聲道,“不過以那位長公主的性子,應該也不會太介意吧。”
說著,他輕輕閉上眼,腦海里卻浮現出那個白衣如雪、眸光清冷的女子。
陳漁。
這個女人,哪怕到了現在,他也依舊看不透。
在這個世上,能特殊到“惹人注意”的人,不是被天道選中做棋子,就是被某個布局千年的老怪物看中當誘餌或容器。
可陳漁……偏偏什麼都不是。
她的天賦高得驚人,尤其在星道一脈上,哪怕是白玉京那幾位古老得連歲月都忘記了的老家伙,也比不上。
這樣的人,偏偏還出生在一個下界的皇族中。
這本身就很不對勁。
而嚴瑾,在恢復了前世記憶後,也嘗試過用“大衍圖”推演她的來歷和氣運。
結果卻完全是一團亂麻。
“真是個謎一樣的女人啊……”
他閉了閉眼,輕聲自語。
“但也正因為這樣,希望她在上界……能好好的別來摻和這一手。”
此刻的月魂洞天,遠比外界想象的更為復雜。
自從嚴瑾魂體歸一、記憶甦醒之後,整座洞天便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之中,像是在等待什麼。
魔尊之力如浪潮般灌注而來,神魂撕裂又再度重構。他站在天地間,僅僅一個呼吸,就幾乎已觸及“仙尊”之境,連天道法則都為之一震。
可下界承載不起。
這具轉世後的凡胎肉身,也承載不起。
哪怕他以“化龍秘法”淬骨煉血,強行撐起這一身恢弘修為……最終嚴瑾還是被逼著把九成靈力盡數封印。
他不得不將境界壓制在“仙境巔峰”,以求一個微妙的平衡。
但他清楚,這種平衡是脆弱的。
一旦魂道道果徹底成熟,那份封印的魔尊之力就會如決堤洪流般傾瀉而出。
屆時若無法掌控,他將不是破繭成尊,而是……當場爆體而亡。
“到時候……要麼融合,要麼湮滅。”
嚴瑾靠坐在枯木之上,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道道未來的分岔路口,每一條都沾著血、染著火,通往不同的結局,卻都未有歸途。
他沒有太多選擇。
畫道、魂道、殺道,再加上半步夢道。
這是他如今所掌握的四條“大道”。
任何一條在上界都足以立宗開派、封教稱祖。若是百年前,他甚至能三道合一,震懾群仙。但現在,他這副身體撐不起太多奢望。
他必須在這四道中,選出一條,作為通向“仙尊”之境的路徑。
畫道是他最初的根。
是他的本命之道,是曾讓他在春秋卷內畫天地、以造化筆勾勒大道的藝術之魂。
它承載著“創造”、“解構”與“真實”的邊界。但此刻他的心境已變,難以回歸那種游于天地、筆繪萬象的“初心”
在看過太多死亡、走過太多血路之後,那份“初心”早已模糊。
魂道是他此世的最大布局,也是這一世的代價與賭注。
魂道道果正在迅速成熟,也意味著封印之中的魔力即將解封。
可這也正是問題所在魂道一旦溢散,他的命魂或許將難以控制。
他可能會毀掉別人,也可能毀掉自己。
殺道是他前世入魔之道,是以“斷情絕義”為基的修羅之途。
講究果斷、講究孤絕,一刀斷因果,三尺斷紅塵。
可他現在已非彼時。
他心中尚有人、有牽掛、有放不下的執念……因此,殺道的無垢之心,現在依舊有破綻。
至于夢道……
若說前面三道是他百年前的積累,那夢道就像一眼新泉,又像是一口可以看見過去未來與潛意識的深井。
這是他無意中接觸、卻始終若有若無的“半道”。
直到不久前,在春秋圖破碎、夢界動蕩時,那一瞬的共鳴,才讓他隱約意識到——夢道,可能是他唯一的解法。
他曾在夢中,短暫連通了商心言的夢境。
她夢見了他身隕、天地寂滅,也夢見了自己獨守孤宮,夢見他畫下的一朵紅蓮,輕輕落在她掌心,然後夢碎。
可夢的碎片,並未散去,而是……種下了一種“可能”。
那一刻,他心神共鳴之下,竟隱約窺見某種被掩埋的線索。
而夢,從來不僅是幻想的映照,更是所有記憶與執念的延伸。
是無聲之橋,是混沌之源,是比現實更真實的“另一個世界”。
“或許……我可以嘗試走夢道。”
他忽然喃喃低語。
聲音不大,卻有著從未有過的清晰和篤定。
夢,是承載一切的母體。
而他這一世,記憶支離破碎,輪回殘缺,魔與人、仙與凡,皆被攪成一鍋亂麻。
唯有夢,能包容所有。
他緩緩起身,望向月魂洞天外頭的天幕,天色早已漆黑,像夢的幕布緩緩落下。
“夢為橋,魂為根。”
“殺意藏于心,手中之筆,畫天地萬象。”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識海轟然震蕩,魂海掀起風暴。
而他,跨出一步,整個人消失在現實的維度中,沉入夢境。
下一瞬,一幅未完成的畫卷在識海中緩緩鋪開。
畫卷之中,是一方沉睡的天地,是無數破碎夢境的殘影,是被遺忘的“真相”與“可能”。
在那深不見底的夢境里,有人在呼喚他,也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