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被覆寫的天道。
在嚴瑾的力量之下，原本就已經被控制的天道漸漸地開始變成了黑白二色的畫卷。
“我要鋪開一幅新的天。”
“不是這小小下界的天。”
“也不是‘三界六道輪回有序’的天。”
“我要的天，是能容她而不被天道排斥的天——是我親手為她畫出的，自由的天地。”
他說到最後，語氣竟帶著一絲近乎溫柔的執念。
“先生，你攔不住我的。”
“哪怕你是這個世界的天道本身，也攔不住。”
老夫子靜默良久，仿佛是在听，也像是在咀嚼那句“我要救她”中蘊含的深意。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閉上眼，低聲喃喃了一句︰“當年你在書院，我曾說，你是我平生所見最有靈性的學生。”
他睜開眼，眼中再無溫情。
“現在，我收回這句話。”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有魔性，沒有一絲人心。”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浮沉玉笏橫掃而出。
下一刻，萬千儒道真言化作金字篇章，如銀河倒掛，自天而降，凝聚成一座恢宏浩大的虛空書院，將嚴瑾與陳諾層層封鎖！
天地為卷，文氣如刃，浩然正氣瞬間壓得虛空顫鳴！
然而，面對這等鎮界之術，嚴瑾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先生……”
他右袖一振，一道黑紅色的魔筆從虛空中浮現出來，八尺長筆，如神兵出鞘，鋒芒內斂，卻仿佛能改天換地。
“如今的你，終究還是太弱了。”
“我那魔性化身已壓制住這方洞天的天道本源，你如今連擋我一瞬都難。”
嚴瑾的話音剛落，那支巨型的八尺白筆驟然破空，剎那斬落！
筆鋒如同長槍一樣鋒利，一筆之下，虛空書卷頓時四分五裂！
隨著他這一筆斬落，整座天幕為之一顫，那些纏繞在天地間的儒道真言被逐一擊潰，老夫子身影也在沖擊中連退數步，嘴角溢血！
他胸前的白衣已被鮮血染透，脊背佝僂卻依舊挺立。
老夫子咳了幾口血，臉色蒼白，卻仍舊倔強抬頭，眼神像一根老舊卻不肯折斷的青竹。
“現在的你確實……很強。”
他喉間有血涌動，但依舊在勸說著嚴瑾︰“但你這樣逆轉生死、違逆天道……終究會失敗。”
話音剛落，還未等嚴瑾開口，一陣濃霧飄來。
漆黑的天空突然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絳紫霧氣，如夢似幻，溫柔得不像是一場殺局，而像是一場溫熱的春日午睡。
那霧氣從九天落下，宛如女兒家的輕紗簾帳，柔和無聲，卻一步步將嚴瑾籠罩進去。
“醒醒吧，小師弟。”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霧中響起。
霧色之間，商心言踏夢而來，依舊穿著那件熟悉的淺綠色長裙，發絲用青玉簪輕輕挽起，面容帶著一絲藏不住的疲憊。
她看著嚴瑾，眼神里只有無奈和疲憊。
“師弟，別再往深淵走了。”
她的聲音如同多年以前，在書院門前，那場秋雨里為嚴瑾撐傘的語調。
“這五百年……你還沒看清楚嗎？”
“你想救她，可你真的相信人力能逆轉生死？”
她袖袍一拂，夢境愈加濃重，宛如絲綢織成的幻覺。
霧中浮現出無數記憶的殘影，環繞在嚴瑾周圍。少年時沉默背書的背影，靜室中墨香未干的紙張，還有初入修道時，在書院小徑上回頭一笑的紅裙少女陳諾。
她們一次次地出現，一次次在他面前輕輕搖曳，不說話，只看著他。
“就算你成了仙尊又如何？”
商心言的聲音在夢境中飄蕩，若有若無，“你能撼動這個小世界的天道，可回到上界之後呢？白玉京、天外天，那些真正掌控輪回的存在……你能改變他們的意志嗎？”
“那麼多次的輪回都沒有讓你看清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嚴瑾始終沒有回應。他站在夢境中央，像一座孤島，任憑記憶的浪潮一波波沖刷。
他不曾反抗，也不曾掙扎，仿佛真的被困住了。
這片夢境大霧無比溫柔，不帶殺意，也沒有敵意，只是像舊時的信箋，輕聲提醒他曾經的模樣。
“唉……”
他眼睫輕顫，喃喃低語︰“師姐的夢道修為，著實又精進了不少啊……”
可即便是這樣嚴瑾依舊不動，仿佛只是為了在夢中看見了那些未曾走完的人生岔路。
如果當年離開陳家之後，沒有踏上畫道，而是轉身另尋出路，會不會現在一切都不一樣？
如果五百年前，面對白玉京那招攬，他低了頭，真的如他們所願“修補輪回”，會不會，昕兒……真的就能活過來？
他確實猶豫了一瞬。
可只是一瞬。
下一刻，一道尖銳到足以撕裂天幕的嘯音在夢中驟然響起！
黑白交錯的畫卷在頭頂震蕩，墨浪翻涌如潮，殺意與血腥如驚雷壓頂！
嚴瑾猛然清醒，眼中神光再起，黃金瞳猛然一縮！
他伸手一揮，八尺巨筆橫空而出，筆鋒一蕩！
下一筆，斬夢！
整片夢霧轟然碎裂，像是玻璃被砸中的第一道裂紋，隨後無數夢境支線轟然崩塌！
“本想借你夢境，溫一溫舊日時光。”嚴瑾淡淡地說，語氣里甚至帶著一絲遺憾。
“可惜……現在的我沒有時間了。”
他看向面色驟變的商心言，輕輕一笑︰“師姐，莫不是忘了？我這畫道也是織夢，你的夢境根本困不住我。”
伴隨著那一筆的落下，夢霧四散！
商心言身形一震，被筆鋒逼退三丈，嘴角溢出一抹血跡。
但她並未退場，只是抬起頭，目光依舊如舊。
“你若再執迷不悟，整座下界的所有生靈……都將隨你沉淪。”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是一座萬丈山峰，穩穩立在嚴瑾面前。
老夫子也重新站出，身上儒道金文流轉，再次凝聚虛空書院。文章為兵，文道鎮天！
嚴瑾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陳諾。
她的臉色比方才好了些許，但氣息仍舊虛弱。唯獨那眉心的金紅色鳳影，正因夢境波動悄然浮現，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飛鳴。
他輕輕將她摟得更緊了些，眼中浮現出一絲冷意。
“下界億萬生靈與我何干？”
“你們若願止步，我並不願傷你們。”
“可你們若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攔我……”
他眼神一沉，聲音仿佛從幽冥地獄傳來︰
“那我只能讓你們徹底安靜。”
他右手輕輕一揮，在虛空中隨意一點。
那一筆看似漫不經心，卻如同攪動天池的神筆，一點落下，天地瞬間像是碎了個口子。
下一刻，天地驟變！
一片巨大的黑白畫框在他身後緩緩浮現，像是將整個天地都裹進一幅尚未完成的終極畫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