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瑾抬起右手，造化筆悄然落入掌中。
他手腕一抖，筆鋒在指尖轉出一個瀟灑的弧線，像是在空中勾勒一道瀲灩月華。
下一刻，墨色流光自筆尖逸散，朱砂融韻成勢，一縷淡金色的靈意緩緩溢出，如同水波輕漾。
“白姐，先從哪下筆？”他壓低聲音問。
識海中，小白早已收起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盤膝而坐，神情冷靜得像位閱盡千陣的老修士。她眉眼銳利，指尖虛點道︰
“左邊第三根血線，順時針。記住，慢一點，準一點。”
嚴瑾輕輕點頭，深吸一口氣。
手中造化筆輕顫如風中柳枝，靈光瞬間內斂成細絲，一筆落下，卻並未觸地，而是精準畫在靈陣與空間之間的“縫隙”上。
那縫隙虛實交錯，猶如天地織網中的一線罅隙，稍有偏差，便可能引動整個陣法的反噬。
每一筆勾下，血絲都會微微一顫，發出極輕微的“嘶嘶”聲，像什麼東西在幽暗中甦醒，又仿佛在咬牙切齒地掙扎。
幾筆之後，周圍空氣忽然一緊。
“小心，那位太監可能感應到了。”小白聲音一沉，“快點，不能停了！”
嚴瑾沒有回話，手腕翻轉如游龍穿梭，筆鋒游走如刃破虛空。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像是在演一場無聲的劍舞，而筆下每一次落筆，都是與陣法較勁的一次搏命。
冷汗從他額角滑落，順著下頜滴落，卻未讓他有絲毫停頓。
直到最後一筆落定——
“啪！”
那些纏繞在陳諾身上的血絲倏然崩斷，猶如蛛網碎裂，碎光飛散，化作點點星芒，在空中飄零湮滅。
整個昭陽殿中，原本緊繃的靈壓驟然一松，如同繃斷的弦回彈，一瞬間寧靜下來。
奴道法陣，終于破了。
嚴瑾長出一口氣，卻不敢有絲毫松懈。他快步走到榻邊，伸手扶住陳諾的肩膀，手指略一用力。
“怎麼回事？”
嚴瑾看著眼前的少女眉頭突然皺緊。
她依舊閉著眼，眉心緊蹙，唇色蒼白如雪，額頭冷汗滲出，看起來像是困在一個沉重、壓抑又悲傷的夢里。
“諾諾……醒醒。”他輕聲喚道，聲音里夾著一絲急切。
她沒有回應。
“她的意識被困住了。”小白的聲音忽然響起，“這不是奴印的後遺癥，是——有人對她的識海動了手腳。”
嚴瑾心中一沉。
“她的靈識現在正在下沉、潰散，”小白沉聲道，“但這好像是夢道的手段，在這下界之中到底還有誰會夢道？”
“你是說她現在醒不過來了？”
嚴瑾心中又是一動。
“除非你現在進入她的意識，把她‘喚醒’回來。”
嚴瑾垂眸沉思了片刻，隨即一咬牙，眼中燃起一抹冷光。
“也就這一個辦法了。”
小白的聲音有些焦急︰“你真要進去？她現在的意識不穩定，你進去了自己也可能出不來。”
“那也得去。”嚴瑾低聲道，“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變成一個活死人吧？”
說話間，他五指結印，靈力激蕩間，造化筆再次浮現于掌中。他沒有半分遲疑，直接將筆尖點在自己眉心。
“唰！”
靈力如逆流之潮灌入識海，整個人的神識仿佛瞬間被拉扯出去，化作一道清亮的流光，猛地沖進陳諾的眉心！
“小子你——”小白話沒說完，嚴瑾的意識就進入陳諾的身體之中。
——
四周死寂無聲，寒意刺骨。
沒有風，沒有光，只有壓抑至極的灰白色，像是一場燒毀後的夢境殘骸，又像是一座被遺忘千年的廢墟。
“諾諾！”
他大聲喊了一句，聲音像石子落入死水，只有細微的漣漪泛起，隨即又迅速歸于沉寂。
沒人回應。
“諾諾的意識世界……怎麼會是這樣？”
嚴瑾立在這一片灰白虛無中，腳下無風卻浮塵紛飛，身側連回音都找不到。他下意識想喚出造化筆，結果指尖一空，什麼都沒有。
這地方，不只是安靜，簡直像是被抽空了規則的真空——沒有靈氣、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可供感知的“實物”。
連時間都像是停滯的，嚴瑾甚至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走路，還是這片虛無在悄悄吞噬他、把他往深處拖。
他喃喃了一句︰“你到底……在哪里，諾諾。”
沒有回應。
他只能靠本能朝前邁步。每一步踏出去，都像踩進一層淺水，但腳下泛起的不是水紋，而是一片片細碎的光屑，像星光落地，在他足尖一閃即滅。
他忽然有種錯覺這片地方，曾經記錄過什麼極其珍貴的記憶，但那些痕跡全被人用極其殘忍的手法擦掉了，只剩這死白的殼。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在這兒就像是紙片，被隨手撕得沒了模樣。
直到前方，那死灰一片的虛無中，忽然出現了一點“亮”。
像是夜空里被誰用指甲摳出的一顆孔洞，一點細微到極致的光，從那里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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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瑾猛地停住了腳步，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那是什麼？星光？”
不知為何，他的心猛地揪緊了。
那一點光太渺小了，弱得像隨時會被這死寂吞噬掉。但它又那麼清晰，在這片“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竟像是一條命脈，在拼命喘息。
嚴瑾毫不猶豫地朝那光亮奔去。
他的腳步越邁越快，心跳也隨之加速，仿佛那點光若是滅了，他就永遠都找不到陳諾了。
跑著跑著，那星光忽然“漲”開了，像水面蕩漾出一片鏡湖。
一面由無數細小星點組成的鏡子，懸在半空中，浮浮沉沉，邊緣流動如水，形狀不規則地跳躍變化，像活的。
嚴瑾止住步子，呼吸微微發緊。
他盯著鏡子看了幾秒，終于忍不住抬頭望了進去。
那一眼，他的意識就像被扯進去了一樣。
鏡中，一片遼闊的大地緩緩展開。
不是幻境，不是記憶而是“現實”。
他的神識被鏡面緩緩牽引而下，從無數雲層穿越而過，仿佛成了高空之上的神只，俯瞰眾生。
那片大地的輪廓，是他無比熟悉的世界。
河山勾勒清晰，山脈走向分明，漸漸的，大鳴王朝的國土在他面前徐徐鋪開。
很快，他看到了京城。
但他臉色瞬間變了。
那不是他記憶中的京城。
那是一座被活生生“切割”下來的城市！
就像是一塊拼圖被粗暴撕裂，京城的地基從大地上剝離開來，邊緣斷口處山體翻卷、岩漿噴涌、寒冰凍結……多種靈力瘋狂踫撞，構成一場末日般的災難。
空氣里像充滿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有人揮劍沖天怒吼，有人跪地哀嚎，也有人在坍塌的高塔下緊緊抱著孩子，用血肉之軀擋住砸下來的瓦礫。
最可怕的是天上，一輪血月高懸。
赤紅色的月光像是血染成的幕布，死死照在京城中央。
在那里有一道身影，靜靜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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