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雁的身體在劇痛中微微顫抖,牙關幾乎要咬碎,卻硬是一聲未吭,只是將頭垂得更低,眼中翻涌著屈辱、不甘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
當南震瑾終于停手,那染血的黑色長鞭垂落身側時,演武場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與肅殺之氣。灰白的石板地上,幾點暗紅的血漬如同烙印。
肅殺的寒意彌漫在南家演武場上空。寬闊的場地四周,黑壓壓地站滿了南家的年輕源者與資深源師。
他們竊竊私語,目光聚焦在場中央,指指點點間,匯成一片壓抑而嘈雜的嗡鳴,仿佛無數細小的冰針,扎在被注視者的脊背上。
場地中央,南飛雁癱軟在地,身體因劇痛和羞辱而不受控制地抽搐著,那張原本尚算俊朗的臉龐此刻扭曲變形,汗水混雜著塵土粘在臉上,狼狽不堪。
他面前,屹立著南家令人聞風喪膽的三長老——南震瑾。這位中年上位者身姿挺拔如古松,面容冷峻似寒鐵,一雙鷹隼般的眸子沒有絲毫溫度,只倒映著南飛雁的狼狽身影。
“不夠努力,便是原罪。”南震瑾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輕易穿透周圍的嘈雜,清晰地刻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更狠狠鑿在南飛雁的心上,
“今日的嘲笑,便是你懈怠的代價。可記住了?”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砸得南飛雁幾乎窒息。
他強忍著幾乎要暈厥的痛楚,牙關緊咬,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卻倔強的回應︰“飛雁……謹記于心!”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沫的味道。
“哼。”南震瑾鼻腔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袍袖隨意一揮,仿佛驅趕一只礙眼的蚊蠅,
“帶下去。藥房已備好淬體續脈之藥,莫要耽誤了修煉根基。”
話音剛落,兩名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侍從無聲地掠出,一左一右架起南飛雁幾乎散架的身體,迅疾地拖離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只留下地上一道淺淺的汗漬拖痕。
三長老冰冷的目光並未隨之離去,反而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緩緩掃視全場。
那目光所及之處,喧囂瞬間凍結,空氣仿佛凝固。眾人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
“南飛塵何在?”南震瑾的聲音再度響起,比之前更添了幾分不耐的森然。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刃劈開,齊刷刷地向兩側避讓,動作整齊劃一得近乎詭異,瞬間在密集的人牆中打開了一條通路。
通路盡頭,人群後方,一個身形精悍、頜下留著短須的男子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下——正是南飛塵。
站在他附近的南飛嶂、南飛槿等人,眼中都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同情與擔憂。三長老此刻明顯處于盛怒的邊緣,猶如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這個時候,若南飛塵再說錯半句話,惹得長老不快,後果不堪設想,恐怕就不是像南飛雁那樣抬下去那麼簡單了。
就連素來神情淡漠、對萬事都顯得漠不關心的南飛瀾,此刻也忍不住蹙起秀眉,頻頻向南飛塵遞去眼色,那眼神分明在說︰噤聲!低頭!什麼都別說!
然而,南飛塵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對那些飽含警告的眼神視若無睹。
他挺直腰背,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迎著三長老那能凍裂金石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越過人群,走到場中。
他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飛塵參見三長老!請三長老放心!三日之後,飛塵定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賊,在我南家門前俯首重創!若不能勝,飛塵提頭來見!”
完了!
南飛嶂、南飛槿等人心中同時咯 一下,暗道不妙。這般狂妄的誓言,無異于火上澆油!
果然,南震瑾那冰冷的視線如同兩把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南飛塵身上,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因這凝視而徹底凍結。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許久,久到南飛塵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三長老才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準你動用禁術!若敗……便不必再踏入南家半步!”
“是!謝長老!”南飛塵表面恭敬領命,頭顱低垂,但眼底深處卻猛地竄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和屈辱。動用禁術?
在三長老眼中,自己對上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子,竟需要動用損傷本源、代價巨大的禁術才能取勝?這簡直是對他實力的最大侮辱!
等著吧!他在心底無聲地咆哮,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三日之後,我定要用那毛賊的血,洗刷這份輕視!我要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
與此同時,在青萍城那與繁華東苑、熱鬧南街截然相反的另一端——破敗擁擠的北巷深處。
這里街道狹窄得僅容兩三人並行,兩旁是低矮歪斜的泥瓦房,牆皮剝落,露出里面發黑的土坯。野草在石板路的縫隙里肆無忌憚地瘋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若有若無的垃圾腐敗氣息。
一間不起眼的兩進小院,門板破舊,勉強隔絕了外界的窺探。院內,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不絕于耳。
幾個精壯的漢子正圍著一座簡陋的石磨台,埋頭打磨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長刀寒光閃爍,短匕鋒芒內斂,鉤爪猙獰可怖。火星隨著他們的動作不時迸濺。
領頭的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勁裝的男子,面容普通得扔進人堆便找不出來,唯獨眉宇間凝聚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煞氣,如同刀鋒磨礪留下的痕跡。
他環視眾人,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惡首大人有令,柳如山身上的東西,絕不能落到南家手里!
盯緊了,三日後他若敗在南飛塵手下,便是我們出手搶人的最佳時機!動作要快,下手要狠!”
“砰——!”
院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撞開,一個身形瘦小、動作靈活如猿猴的男子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惶和挫敗︰
“隊長!跟丟了!那兩人……那兩人一眨眼就鑽進地底,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被稱為隊長的灰衣男子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御氣宗的‘地行術’……神出鬼沒,土遁無形。
連惡首大人都曾稱贊其精妙絕倫。罷了,憑你的本事,跟不上也正常。不必再跟了,免得打草驚蛇。
現在,集中精神,商量如何對付柳如山身邊那個難纏的‘土象護法’。”
此言一出,院內磨刀的聲音戛然而止。幾名源師放下手中打磨了一半的兵器,金屬踫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們眼神瞬間變得銳利,默不作聲地跟著隊長走進了旁邊那間更為昏暗的正屋。
門被關上,隔絕了院內的光線。然而僅僅片刻之後——
“轟! 嚓!”
“砰!咚!”
“小心!左邊!”
激烈的打斗聲、器物碎裂聲、悶哼與低喝聲驟然從屋內爆發出來,如同風暴般席卷了整個小院,經久不息,仿佛里面正進行著一場生死搏殺。
院中那個瘦小如猴的男子听著這驚天動地的動靜,苦著臉,心疼地喃喃自語︰
“商量計劃就商量計劃……為什麼每次都要在房間里‘實踐’啊?這屋子……這屋子再這麼打下去,修繕的錢又得從咱們的份例里扣了……唉……”
遠離塵囂的雲歸處東方,一處清幽僻靜的修煉場。
柳如山跟在阿柔身後,踏入這片被濃郁源氣籠罩的場地。
與路遙所在的修煉場不同,此處四周古木參天,奇石林立,環境靜謐得能听到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阿柔轉過身,沒有他人在場,她是一副恬淡寧靜的模樣,但在這修煉場的背景下,那份出塵的氣質更添了幾分仙韻。
她看著柳如山,聲音如清泉流淌︰“三日時間,雖短,卻足夠我教你一門完整的閃避源術。我有三種,各有側重︰一為‘疾影步’,重在速度爆發,瞬間脫離;
二為‘心眼通’,重在預判先機,料敵于前;三為……”她微微一頓,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圓融功’,重在身隨意動,自行閃避。
你想學哪一種?”
阿柔說話時那種慢聲細語、從容不迫的姿態,在柳如山眼中仿佛帶著魔力,讓他幾乎沉醉其中。
他猛地驚醒,趕在失態被察覺前,趕緊輕咳兩聲掩飾,虛心請教道︰“阿柔姐姐,前兩種源術,小子也曾略有耳聞,只是這第三種‘圓融功’……實在聞所未聞,還請姐姐為我解惑?”
阿柔似乎對“姐姐”這個稱呼格外受用,聞言唇角微揚,綻開一抹清淺卻動人心魄的笑意︰“說起這‘圓融功’,也是我多年修煉體悟所得,其精妙之處,在于……”話音未落,她毫無征兆地出手!
玉指如電,看似隨意卻又精準無比地點向柳如山的右肩!柳如山心中警鈴大作,身體幾乎是本能地向左一縮,險險避開。
他心中剛升起一絲疑惑,不明白阿柔為何突然出手試探,但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脫口而出。
“悟性不錯,但……還差一點。”阿柔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笑意更深。
只見她點出的手臂並未收回,反而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柔韌度,如同無骨的靈蛇般詭異地向內一折!白皙的手掌帶著一股柔和的勁風,竟向著她自己另一只自然垂落的手背拍去!
這自相矛盾的一擊,眼看就要打實——
“啵~”
一聲輕響,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阿柔拍下的手掌前方,空氣仿佛泛起了肉眼可見的、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那手掌看似擊中了目標,卻如同打在了虛無的水影之上,穿透而過,未著分毫!而她原本應該被擊中的那只手,卻不知何時已安然無恙地垂在身側。
柳如山猛地睜大了雙眼,瞳孔中映著那消散的漣漪和阿柔安然無恙的身影,腦海中瞬間貫通︰
“我明白了!不僅是依靠本能反應!若本能反應稍慢一籌,便要在攻擊及體的剎那,以源力引導,瞬間卸去力道,化實為虛!
更妙的是……在卸力之前,您已用極致的速度和對身體的精妙控制,幻化出局部殘影誘敵,讓對手的攻擊落點產生錯覺,根本無從著力!”
阿柔深深地凝視著柳如山,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之前的些許疑惑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和驚嘆。
“難怪……”她輕聲低語,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難怪路石頭那倔驢,說沒什麼可再教你的了。此等悟性,舉一反三,直指本源……當真……不亞于宗主大人當年了。”
柳如山被阿柔那將他與宗主相提並論的贊譽驚得連連擺手,臉上露出真誠的謙遜︰
“阿柔姐姐謬贊了!晚輩這點微末悟性,如何能與雲宗主那般高山仰止的人物相提並論?不過是僥幸理解得快些罷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悟性或許尚可,但先天根骨著實太差,就像一幅上好的圖紙卻配了劣質的材料,想要真正登堂入室,還需要漫長而艱苦的積累與打磨,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阿柔聞言,唇角微彎,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輕輕搖了搖頭,青絲隨之拂動︰“我說的,並非雲霓裳副宗主。”
“啊?”柳如山頓時愣住,眼楮微微睜大。他這才猛然記起,雲霓裳只是副宗主!也就是說,御氣宗真正的主宰者,還有一位更加神秘莫測、從未露面的正宗主!
一股強烈的好奇心瞬間攫住了他。這位能讓阿柔姐姐如此推崇、連名字都諱莫如深的宗主,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張了張嘴,迫不及待地想要追問。
“噓——”阿柔的縴縴玉指卻在他開口前,輕輕豎在了自己唇邊,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和一絲……近乎縹緲的疏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