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第河山

第462章 捉婿風雲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南沙的古源天 本章︰第462章 捉婿風雲

    宣德門前的喧囂並未隨著人潮的退去而徹底平息,反而以一種更隱秘、更激烈的方式,在汴京城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陳硯秋回到禮部衙門,處理完放榜的後續文書,已是午後。祠部司的公務並不繁重,但他刻意在值房多待了半個時辰,翻閱著一些無關緊要的檔案,實則在腦海中梳理著上午觀察到的一切。那位被林家帶走的川蜀進士吳𠠬,尤其讓他在意。

    散值的鐘聲敲響,陳硯秋如同往常一樣,登上林家安排的那輛青幔馬車。車夫是老林,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據說是林家的家生奴僕,對林振元忠心耿耿。

    “去擷芳園。”陳硯秋吩咐道,聲音平靜無波。林振元昨日便傳話,讓他今日散值後過去一趟。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依舊熱鬧的御街,轉入相對清靜的內城街道。陳硯秋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耳中卻留意著街上的動靜。果然,在經過州橋附近時,他听到了一陣不同于往常的喧鬧。

    他微微掀開車簾一角,只見前方一座頗為氣派的酒樓“會仙樓”前,車馬擁堵,人聲鼎沸。數十名家僕模樣的人圍在酒樓門口,似乎在與樓內的什麼人爭執。隱約可見被圍在中間的,正是上午在榜下見過的那位安州進士鄭獬。他此刻面色漲紅,神情激動,正與堵在門口的兩撥人理論。

    一撥人正是上午那伙衣著普通、行動精干的僕人,此刻他們雖然人數較少,但站位巧妙,隱隱將鄭獬護在身後,與另一撥人對峙。另一撥人則衣著華麗,氣勢洶洶,為首的是一個面白無須、管家模樣的人,嗓音尖利

    “鄭進士!我家阿郎乃是當朝李參政府上的大管事!參政府上看重你是個人才,特命我等在此等候,請務必過府一敘!你豈可失信于先?”

    那精干僕人的首領,一個面色黝黑、目光沉穩的漢子,不卑不亢地回道“李管事此言差矣。鄭先生已應我家主人之邀,前往品鑒書畫。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貴府若誠心相邀,何不另擇佳期?”

    “先來後到?”李管事嗤笑一聲,聲音拔高,“在這汴京城里,有些事,可不是光講先來後到就行的!誰知道你們是哪里來的門路,也敢與參政府爭人?”他話音未落,身後那些豪僕便鼓噪起來,試圖向前擠壓。

    鄭獬被夾在中間,進退維谷,臉上滿是窘迫與一絲憤怒。他顯然沒想到,躲過了榜下的混亂,卻在這酒樓門口又陷入了另一場爭奪。這哪里是請客,分明是攔路搶人!

    陳硯秋的馬車被迫放緩了速度。老林在外低聲道“姑爺,前頭堵住了,像是幾家在爭新科進士。”

    “無妨,稍等片刻。”陳硯秋淡淡道,目光透過車簾縫隙,冷靜地觀察著。他認出那伙精干僕人護送的馬車,正是上午接走鄭獬的那輛,依舊樸素無華,但拉車的馬匹神駿異常,非尋常人家所能擁有。而那李參政,陳硯秋也知道,是朝中一位以強勢和護短聞名的勛貴之後,與韓似道一黨走得頗近。

    這兩家爭奪鄭獬,其背後代表的勢力顯然不同。鄭獬的策論中曾隱晦批評過近年來的某些邊貿政策,而這恰好觸動了李參政那一派系的利益。那麼,搶先一步“請”到鄭獬的那家,其意圖就值得玩味了。是真心賞識,還是意在籠絡一個可能對李參政不滿的潛力股,以此制衡?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幾乎要動手推搡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只見數名身著皇城司服飾的軍健騎馬而來,為首一名隊正勒住馬韁,厲聲喝道“何人在此聚集喧嘩?阻塞御道,成何體統!”

    皇城司的人出現,頓時讓場面為之一靜。那李管事似乎認得這名隊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上前拱手道“王隊正,小的乃是李參政府上的,在此請新科鄭進士過府一敘,不想有些誤會……”

    那王隊正卻面無表情,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落在那伙精干僕人身上,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對李管事冷聲道“無論是誰家,不得當街聚眾滋事!鄭進士既已有約在先,爾等便不該強求。速速散去,否則休怪本官按律拿人!”

    李管事臉色一陣青白,顯然沒料到皇城司的人會如此不給面子,而且明顯偏向另一方。他狠狠地瞪了那伙精干僕人和鄭獬一眼,悻悻地一揮手,帶著人退開了。

    那伙精干僕人則從容地向王隊正拱手致謝,然後護著明顯松了口氣的鄭獬,迅速登上馬車,駛離了這是非之地。

    陳硯秋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那搶先“捉”到鄭獬的一方,果然背景深厚,連皇城司都要行方便之門。只是不知,這背後究竟是哪位宗室貴戚,還是哪位深得帝心的近臣。

    馬車重新啟動,駛過州橋。陳硯秋放下車簾,心中對汴京這“榜下捉婿”之風有了更深的體會。這不僅僅是放榜那一刻的爭奪,更是一場貫穿整個放榜日,甚至延續數日的、涉及各方勢力的持續博弈。新科進士們如同落入蛛網的飛蛾,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拉扯,想要保持獨立和清醒,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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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擷芳園時,已是申時三刻。園內一如既往的寧靜雅致,仿佛與外界的喧囂是兩個世界。林振元正在書房等他。

    “岳父大人。”陳硯秋躬身行禮,姿態恭敬。

    林振元放下手中的書卷,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硯秋來了,坐。今日宣德門下,想必是熱鬧非凡吧?”

    “確是盛況空前。”陳硯秋在下首坐了,斟酌著詞句,“新科進士才俊輩出,各家亦是求賢若渴。”

    林振元呵呵一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什麼求賢若渴,不過是場生意罷了。一筆用婚姻和前程做籌碼的大生意。”他話說得直白,目光卻銳利地看向陳硯秋,“你如今身在局中,當看得更明白才是。”

    陳硯秋心中微凜,面上不動聲色“小婿愚鈍,還請岳父指點。”

    “指點談不上。”林振元擺擺手,“只是告訴你,在這汴京城,尤其是在這科舉放榜之時,你看到的每一樁‘姻緣’,背後都可能牽扯著朝堂格局的變化。便如今日,那安州鄭獬,你可注意到了?”

    “是。小婿回來時,恰見其在州橋附近被兩家人爭奪。”

    “哦?”林振元似乎來了興趣,“可知是哪兩家?”

    “一方是李參政府上,另一方…恕小婿眼拙,未能認出,但其僕從似與皇城司有些關聯。”

    林振元點了點頭,並不意外“是燕王府的人。”

    陳硯秋恍然。燕王是今上胞弟,雖不直接參與朝政,但地位尊崇,影響力不容小覷。難怪皇城司也要行方便。

    “鄭獬策論中曾言及邊貿損耗國帑,主張收緊,這便得罪了靠著邊貿發財的李參政那一伙人。”林振元緩緩道,“燕王殿下早年曾督師西北,對邊事亦有見解,或許正是看中了鄭獬這一點,才出手將其納入羽翼。一來得了人才,二來,也是打了李參政的臉面,煞了煞他們的威風。”

    陳硯秋默默听著,心中卻想,只怕燕王此舉,也未必全然出于公心。籠絡寒門進士以制衡朝中某些勢力,本就是常見的政治手腕。

    “那李參政吃了癟,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林振元繼續道,“他動不了燕王府,但這口氣總要出在其他地方。今日被各家爭搶的進士不少,背後牽扯的勢力盤根錯節,這幾日,汴京城里怕是少不了各種明爭暗斗了。”

    他話鋒一轉,看著陳硯秋“我林家今日,也請了一位進士。”

    “小婿看到了,是那位川蜀路的吳𠠬進士。”

    “嗯。”林振元滿意地點點頭,“你可知為何選他?”

    陳硯秋沉吟道“吳進士策論中曾抨擊川蜀鹽鐵之弊,言辭激烈,似乎…與我家在蜀中的些許營生有所抵牾。小婿愚見,岳父此舉,或是意在化解干戈,將其吸納,以免日後在朝中多一政敵?”

    林振元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贊許,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深意“硯秋啊硯秋,你果然進步很快,能看到這一層,已屬不易。不過…”

    他收斂笑容,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化解干戈,吸納人才,固然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這位吳𠠬,他的座師,乃是永興軍路的轉運使張詠。”

    張詠?陳硯秋腦海中迅速閃過關于此人的信息。張詠是太宗、真宗朝的名臣,以剛直、善斷奇案著稱,雖已致仕多年,但在士林中威望甚高,尤其是在川陝一帶,門生故舊眾多。更重要的是,陳硯秋隱約記得,趙明燭曾提過,張詠早年似乎與那個神秘組織有過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糾葛…

    “張公門生故吏遍布朝野,雖已致仕,余威猶在。”林振元意味深長地說,“吳𠠬是他晚年頗為賞識的弟子。通過吳𠠬,或許能搭上張公這條線…這其中關竅,你日後自會明白。”

    陳硯秋心中劇震。林振元此舉,果然所圖非小!不僅僅是為了籠絡一個新科進士,更是為了觸及那位可能與組織有舊怨的張詠!這是林振元自己的謀劃,還是…那個組織的意思?他想通過張詠得到什麼?或是防範什麼?

    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欽佩與受教之色“岳父深謀遠慮,小婿不及。”

    林振元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重新靠回椅背,恢復了閑適的姿態“罷了,這些事你心中有數即可。今日叫你來,一是問問放榜的情況,二來,窈娘近日身子有些不適,你既來了,便去後院看看她吧。”

    陳硯秋心中一緊,林窈娘病了?他立刻起身“是,小婿這就去。”

    退出書房,在僕婦的引領下,陳硯秋穿過幾重庭院,來到林窈娘所居的“听雪軒”。軒外種著幾叢翠竹,環境清幽。

    進入內室,只見林窈娘半倚在窗前的軟榻上,身上蓋著薄衾,臉色確實有些蒼白,精神似乎不濟。見到陳硯秋進來,她掙扎著要起身。

    “小姐身子不適,不必多禮。”陳硯秋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

    林窈娘依言靠了回去,輕聲咳嗽了兩下,低聲道“有勞…陳大人掛心,只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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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僕婦奉上茶後,便識趣地退到了外間。

    室內只剩下兩人,氣氛一時有些沉默。陳硯秋在榻前的繡墩上坐下,看著林窈娘缺乏血色的面容,想起她上次在馬車里看向書鋪時那轉瞬即逝的向往眼神,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復雜的憐惜。

    “今日放榜,外面很是熱鬧。”陳硯秋尋了個話頭,將今日宣德門下以及回來路上所見“捉婿”的種種情景,略去敏感細節,當做趣聞說與她听。

    林窈娘靜靜地听著,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當听到那些進士被各家爭搶、拉扯的窘態時,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彎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說起來,岳父大人今日也為林家延攬了一位川蜀來的吳𠠬進士,說是才學品行俱佳。”陳硯秋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目光卻留意著林窈娘的反應。

    林窈娘聞言,拾起絹帕掩口輕咳兩聲,方才緩緩道“父親…近日似乎對蜀中的事務頗為上心。前幾日,我還見府里的二管事從蜀中回來,帶了不少那邊的土儀,其中好像就有一些…特別的墨錠,說是當地特產,父親還拿去書房研究了許久。”

    特別的墨錠?蜀中?

    陳硯秋的心髒猛地一跳!薛冰蟾之前發現的,與“墨池祭”和科舉考試用墨相關的特殊煙炱,其原料產地之一,似乎就在川蜀!林振元突然對蜀中事務,尤其是對墨錠感興趣,這絕非巧合!

    他強忍住追問的沖動,面上依舊保持著溫和關切的神情“哦?蜀中確是多產佳墨之地。岳父博學,對此有研究也是常情。小姐還是安心靜養為好,莫要勞神。”

    林窈娘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少了幾分疏離,多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意味。她輕輕“嗯”了一聲,重新垂下眼簾,不再說話。

    陳硯秋又坐了片刻,叮囑她好生休息,便起身告辭。

    離開听雪軒,走在擷芳園蜿蜒的石徑上,陳硯秋的心潮卻難以平靜。林窈娘這看似無心的一句話,仿佛一道微光,穿透了重重迷霧。林家、蜀中、墨錠、吳𠠬、張詠…這些散落的線索,似乎正在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而林窈娘…她今日是故意透露這個消息的嗎?她的“病”,是真的風寒,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躲避或示警?

    陳硯秋抬起頭,望著暮色漸合的天空。這汴京城內的“捉婿風雲”,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深邃。他不僅要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中求生,還要在這看似牢不可破的林家內部,尋找那可能存在的、細微的裂痕。

    夜色,如期而至,掩蓋了白日的喧囂,也掩蓋了無數正在暗處滋生的謀劃與交易。陳硯秋知道,他必須更加小心,也更加敏銳,才能在這張越收越緊的網中,找到那一線生機。而那方來自川蜀的“特別的墨錠”,或許就是一個關鍵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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