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賭坊附近發現“刀疤劉”的蹤跡,如同一劑強心針,讓被陰霾籠罩的皇城司為之一振。趙明燭立刻做出周密部署︰增派最精干的跟蹤好手,換上三教九流的服飾,混入賭坊周邊的人流,對目標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輪番盯梢,務必摸清其活動規律、交際網絡以及確切落腳點,等待最佳抓捕時機。
命令下達,一張無形的監控大網悄然撒向“快活林”那片喧囂與罪惡並存的區域。
與此同時,對“巧石坊”坊主和匠人胡二的審訊也在高強度進行。在皇城司的專業手段下,兩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又吐出了一些零碎但可能有價值的信息。
胡二補充道,那夜在廢棄碼頭,除了那個“虎口刀疤”的頭領,他似乎還隱約听到另一個穿著體面、像是讀書人模樣的人在不遠處的陰影里低聲催促,但並未看清面容,只記得那人說話帶點奇怪的、像是刻意壓抑的鼻音。而“巧石坊”坊主則交代,賄賂他的神秘人,出手極其闊綽,用的都是成色極好的足色銀錠,而非市面上常見的銅錢或交子,而且似乎對官府流程和皇城司的巡查時間頗為熟悉。
“讀書人模樣?鼻音?足色銀錠?熟悉官府作息?” 趙明燭咀嚼著這些信息,臉色愈發陰沉,“看來,這不只是一伙亡命徒,背後還有出謀劃策、提供資金和支持的‘聰明人’!”
線索的拼圖,正在一點點變得復雜而清晰。
陳硯秋則將對賬目的疑慮暫時壓下,專注思考“刀疤劉”的藏身之處。“快活林”魚龍混雜,易于藏匿,但也意味著環境復雜,監控和抓捕難度極大。
“趙兄,”他提出建議,“‘刀疤劉’等人行事狠辣謹慎,選擇在‘快活林’落腳,必然有其原因。或是有可靠的同伙接應,或是有便于逃脫的暗道後門,或是……那里有他們必須接觸的某個關鍵人物或事物。我們的監控,是否也應重點關注與他接觸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非賭客模樣的人?”
“有理!”趙明燭深以為然,立刻將此意補充傳達給前線監控的察子。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戶部那邊的賬目調閱依舊受阻,川蜀的原始賬冊更是遠水難救近火。崔月隱對張主事胃內容物的進一步分析,也只能確認其最後一餐可能是在某家經營西域風味的高檔食肆,排查範圍依舊很大。
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對“刀疤劉”的監控上。
然而,皇城司的運氣,似乎並沒有那麼糟。
就在次日午後,一名負責在“快活林”後巷垃圾堆附近蹲守的察子偽裝成收泔水的),有了一個意外但至關重要的發現!
他在一堆腐爛的菜葉和廢棄物中,發現了幾塊被丟棄的、沾滿油污和泥垢的破布。起初並未在意,但職業習慣讓他多看了兩眼,忽然覺得那布料的顏色和質地有些眼熟——深青色,粗糙的麻布!
他立刻想起碼頭發現的布條、以及“巧石坊”搜出的那套深青色衣褲!他強忍著惡心,將那些破布小心翼翼地撿拾出來,帶到附近隱蔽處用水略微沖洗。
沖洗掉部分污垢後,布料的本來顏色更加明顯,正是那種獨特的深青色!而且,在其中一塊較大的破布上,他發現了一處明顯的、被某種酸性液體腐蝕破損的痕跡,邊緣發硬變色。
他立刻將這一發現上報。
趙明燭和陳硯秋得知後,立刻讓其將證物送回,並召崔月隱一同查驗。
“崔太醫,您看這腐蝕痕跡?”陳硯秋指著那處破損問道。
崔月隱仔細查看,又湊近聞了聞,雖然被油污掩蓋,但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獨特的酸味。
“像是……綠礬油稀硫酸)的腐蝕痕跡。”崔月隱判斷道,“此類強酸,民間少見,多用于道士煉丹、某些工匠處理金屬,或者……太醫局和官藥局配制特殊藥物時會用到。”
綠礬油?強酸?這與凶手團伙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立刻查!汴京城內,哪些地方可以弄到綠礬油?尤其是最近是否有失竊或異常購買記錄!”趙明燭下令。任何細微的線索都不能放過。
然而,沒等這邊調查展開,前線監控“刀疤劉”的察子又傳回了更激動人心的消息!
他們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蹲守,已經基本摸清了“刀疤劉”的行動規律。此人極其狡猾,晝伏夜出,頻繁更換在賭坊內外的位置,但與幾個固定的賭坊打手和放印子錢的似乎相熟。更重要的是,他們發現“刀疤劉”在今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時,曾悄悄離開賭坊後門,在附近一條極其偏僻的死胡同盡頭,與一個推著獨輪收糞車的人短暫接觸了片刻,似乎交換了什麼東西!
“收糞車?”趙明燭接到匯報,眉頭緊鎖。這又是唱哪一出?
“那條死胡同盡頭是什麼?”陳硯秋急問。
“盡頭是一堵高牆,牆後是……是已故張貴妃家族的一處別院的後巷,但那別院似乎久無人居,荒廢許久了。”察子回報。
張堯佐家的別院?又是張家!眾人心頭一凜。
“收糞車……交換東西……”陳硯秋喃喃自語,腦中飛速運轉。忽然,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趙兄!還記得張主事指甲縫里的河泥嗎?黃褐色黏土和沙礫!還有那輛被清洗過的騾車!如果……如果他們是用收糞車來運輸什麼東西,比如……尸體,或者作案工具,豈不是比騾車更加隱蔽,更不引人注意?而且,糞車本身的氣味,可以完美掩蓋許多痕跡!”
一言點醒夢中人!
趙明燭瞬間豁然開朗!“沒錯!糞車!我怎麼沒想到!快!立刻查那個與‘刀疤劉’接觸的收糞人的去向!還有,重點搜查那輛收糞車!尤其是車輪、車轅等部位,是否有黃褐色黏土和沙礫的殘留!”
皇城司的行動效率極高。很快,那名收糞人的身份和活動路線被查明——他是負責清運“快活林”賭坊及周邊區域夜香糞桶的夫役之一,每日清晨定時作業。
一隊察子立刻秘密找到那名收糞夫役的家中,控制住了其人,並找到了那輛獨輪收糞車。
雖然車已經被粗略沖洗過,但正如陳硯秋所料,在車輪的縫隙里、車轅的木質紋理中,甚至獨輪車的輪胎凹槽里,皇城司的察子們仔細刮取,果然發現了少量尚未被完全沖洗掉的黃褐色黏土和沙礫!其顏色、質地,與張主事指甲縫中的河泥、以及廢棄碼頭旁的土壤樣本高度吻合!
“就是他!這輛車肯定被用來運輸過張主事的尸體,或者到過那個碼頭!”趙明燭興奮不已。
立刻對那名收糞夫役進行突審。起初他還百般抵賴,聲稱什麼都不知道,但在皇城司的威壓和確鑿的物證面前,很快癱軟下來。
他供認,是“快活林”賭坊的一個管事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每日清晨收糞時,順道將一個沉重的、密封的麻包放在車底夾層里,運出城去,送到指定的亂葬崗附近丟棄。他貪圖錢財,又覺得不過是運“髒東西”,便答應了。至于麻包里是什麼,他聲稱從未打開看過,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髒東西”。
運輸尸體!果然如此!
“那個賭坊管事是誰?如何聯系?麻包運到亂葬崗具體交給誰?”趙明燭厲聲追問。
收糞夫役哭喪著臉︰“都……都是賭坊的劉管事直接吩咐的……麻包運到地方,就扔在指定的溝里,沒人接應……錢也是劉管事事先給的……”
“劉管事?”趙明燭眼中寒光一閃,“是不是虎口有道疤?”
“正……正是他!大家都叫他‘刀疤劉’!”
一切真相大白!
“刀疤劉”不僅是殺人凶手頭領,還利用自己在“快活林”賭坊的職務之便,勾結收糞夫役,利用糞車這條極其隱蔽的渠道來處理尸體和罪證!其心思之縝密、手段之刁鑽,令人發指!
而那條死胡同盡頭的張家廢棄別院,或許只是巧合,或許另有玄機,但此刻已不那麼重要。
現在,最重要的目標是——“刀疤劉”!
移尸的鐵證已然找到,其運尸渠道也被揭露!
“立刻收網!抓捕‘刀疤劉’!通知所有監控點,行動!”趙明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下達了抓捕命令。
為了避免“刀疤劉”狗急跳牆或在賭坊內引發騷亂,抓捕行動定在其傍晚時分例行離開賭坊後門,前往附近一家小酒肆吃飯的途中進行。那里相對僻靜,易于控制。
皇城司的精銳力量早已悄然布控在酒肆周圍,一張天羅地網已然織就。
夕陽的余暉給汴京城的屋檐巷陌涂上了一層血色。
陳硯秋和趙明燭站在不遠處的一座茶樓二樓,緊緊盯著“刀疤劉”即將出現的方向。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緊張的心跳聲。
能否撬開連環命案的關鍵突破口,就在此一舉!
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更遠處的街角陰影里,一雙冰冷的眼楮,也正同樣注視著這一切。那目光中,沒有緊張,沒有恐懼,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仿佛在欣賞一場早已注定結局的戲劇。
移尸的鐵證雖已找到,但真正的博弈,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