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鐘的嗡鳴震得陳硯秋耳中滲血。他攥著人皮試卷退到牆角,發現鐘內壁的銘文正在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針孔——這些孔洞排列成《禮部韻略》的\"一東\"韻目,每個孔中都塞著干涸的血塊。
\"滴血入孔,可見真卷。\"
蒼老的聲音從暗道深處傳來。陳硯秋轉頭看見個駝背老吏提著白紗燈籠走來,燈罩上墨寫著\"謄錄所\"三個字。老人枯瘦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剩余兩根斷指處裝著銅制的謄錄刀,刀尖正滴著靛藍色的液體。
燈籠光照在青銅鐘上,那些血塊突然開始蠕動。陳硯秋這才看清,每個血塊里都裹著片指甲蓋大小的紙片,上面寫著被黜落考生的姓名。老吏的銅刀劃過鐘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景佑三年丁未科,第七名本當是陸巽......\"
他的刀尖突然挑出個特別的血塊。陳硯秋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塊凝結的血中竟封著半片鎏銀簪頭,與他懷中那支斷簪的紋路嚴絲合縫。
\"驗吧。\"老吏突然抓住陳硯秋流血的手掌,將他的血抹在銅刀上,\"看看你父親當年謄錄的是哪份真卷。\"
血珠順著刀槽流入針孔。整口青銅鐘突然發出哀鳴般的震顫,鐘身浮現出蛛網般的血線,最終匯聚成一張完整的試卷謄錄圖。陳硯秋的呼吸停滯了——圖中被朱筆圈出的破題句,竟與韓似道殿試答卷上的起筆一字不差。
燈籠光忽明忽暗。老吏的獨眼在陰影中泛著詭異的灰白色︰\"當年陸巽的原始卷被調包後,你父親陳明遠是最後一個經手的謄錄官......\"
暗道上方突然傳來磚石崩塌的巨響。老吏猛地推開陳硯秋,三支弩箭穿透他的胸膛,箭尾系著的銀鏈上掛滿翡翠鈴舌。陳硯秋撲向鐘後的暗門,听見垂死的老吏嘶吼︰\"去墨池......真正的墨池在......\"
暗門後是條傾斜向下的甬道,石壁上嵌著考生用的號燈。陳硯秋跑出十余丈,突然被絆倒——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穿景佑朝服飾的尸骸,每具尸體的右手都被齊腕斬斷。借著幽暗的燈光,他看見斷腕處插著的不是兵器,而是蘸滿朱砂的毛筆。
甬道盡頭傳來水聲。陳硯秋爬過尸堆,眼前豁然開朗——地下洞窟中央是個十丈見方的墨池,漆黑的池水上漂浮著數百張試卷,每張卷子四角都壓著帶血的硯台。池邊石台上跪著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三日前在鬼貢院分別的林氏。
\"來得正好。\"林氏頭也不回地說道,她的右手浸在墨池中,鮮血正從指尖源源不斷流入池水,\"今日是景佑三年謄錄官們的忌辰。\"
陳硯秋踉蹌著走近,發現墨池邊緣刻著三百六十五個凹槽,每個槽中都放著枚翡翠扳指。林氏的左腕有道新鮮的傷口,血滴在最近的扳指上,翡翠內部立刻浮現出\"陳明遠\"三個字。
\"滴血。\"林氏突然拽過陳硯秋的手,將他的手指按入池水,\"看看你父親用命換來的真相。\"
冰涼的墨汁裹住手指的剎那,陳硯秋眼前炸開無數畫面——
穿景佑朝綠袍的謄錄官們跪在池邊,正用特制的銀刀刮去試卷上的名字。父親陳明遠顫抖著將某份試卷藏入袖中,卻被銅雀硯砸中後腦。血濺在試卷上,竟顯出被朱批遮蓋的原始破題︰\"戎事以殺為禮,國之大事也\"。
畫面突然切換。垂死的父親被拖到墨池邊,右手被按在池底的石碑上。韓似道戴著翡翠扳指的手舉起銅刀,刀光閃過時,斷指的血噴在池中懸浮的試卷上——那正是陸巽被調包前的真卷。
\"墨池水......\"陳硯秋猛地抽回手指,發現指尖沾的不是墨,而是凝固的血痂,\"這些全是......\"
\"三百年舉子的血。\"林氏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十二片干枯的荷葉,\"當年你父親臨死前,把陸巽的真卷藏在貢院墨池的蓮葉下。\"
荷葉上密布著針眼大小的孔洞。陳硯秋將血滴在上面,孔洞立刻透出光來,在石壁上投射出完整的試卷影像。更駭人的是,那些光斑組成的文字正在緩慢變化——原本的\"戎\"字破題,正逐漸扭曲成韓似道答卷上的\"祀\"字。
墨池突然沸騰。漂浮的試卷全部立起,露出背面用血寫的西夏文。林氏臉色劇變,拽著陳硯秋後退︰\"他們啟動了滴血陣!\"
池水中央升起個青銅架,上面釘著七具新鮮的尸體——全是近日失蹤的禮部小吏。他們的心口都被剖開,鮮血順著架上的溝槽流入墨池。最上方那具尸體突然抬頭,潰爛的嘴唇一張一合︰\"七月七......血榜......\"
洞窟頂部開始墜落碎石。林氏將陳硯秋推向側方的水道,自己卻站在原地不動。她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刺青——全是不同年份的科舉榜單,每個被黜落的名字都用西夏文標注著\"可用\"或\"當誅\"。
\"去找趙明燭。\"林氏將荷葉塞進他衣襟,\"他的虹膜能看見......\"
一支銀箭穿透她的咽喉。陳硯秋撲進水道時,最後看見的是林氏倒向墨池的身影。她的血染紅了整池墨水,水面上浮現出完整的《景佑三年登科錄》——第七名處赫然是韓似道的名字,但每個筆畫都由更細小的\"陸巽\"二字組成。
湍急的水流將陳硯秋沖進地下河。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擦過他的臉頰——那是無數懸浮的試卷殘頁,紙上\"不第\"的朱批正一個接一個變成\"賜死\"。
當他終于浮出水面時,月光正照在河岸邊的一方石碑上。碑文讓他渾身血液凍結——這是景佑三年禮部立的\"謄錄官殉職碑\",父親陳明遠的名字下方,被人用血添了行小字︰\"丁未科第七名實為......\"
余下文字被湍流沖散。陳硯秋咳出肺里的黑水,發現手中還攥著片荷葉。月光穿透葉面上的孔洞,在石碑上投出斑駁的光影——那分明是張人臉,眉心的疤痕與林氏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