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水道里,陳硯秋的指尖觸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劃痕。借著婦人手中夜明珠的微光,他辨認出那些都是歷年科舉落第者的名字,有些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水流突然變得湍急,將他猛地沖進一處開闊的地下洞窟。
洞窟中央矗立著一座三尺高的石台,台上供著方青銅硯台。硯身鑄成展翅欲飛的雀鳥形態,雀眼瓖嵌著兩顆泛著幽光的黑曜石。婦人——林氏——游到石台前,從發髻中取出一根銀簪,插入雀喙的縫隙。
\"二十年了......\"她的聲音在水汽中發顫,\"景佑三年的冤魂,今日該見天日了。\"
硯台發出\" 嗒\"輕響,雀背裂開一道細縫。陳硯秋游近時,腥臭的血氣撲面而來——雀腹中蜷縮著一卷用油紙包裹的文書,紙面浸透褐紅色的污漬。林氏顫抖著展開文書,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人名,每個名字後面都跟著銀錢數目與考官評語。
\"丁未科第七名陸巽,賄銀三百兩,改作《春秋》破題......\"陳硯秋念出聲,突然頓住。名單最後附著首血詩︰\"墨池水赤染朱衣,銅雀啼破狀元碑。誰言金榜無鬼錄,十九人血寫天機。\"
林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听。\"
遠處傳來沉悶的鑿擊聲,混著模糊的西夏語呼喝。洞窟頂部開始簌簌落下碎石,水面泛起詭異的波紋。陳硯秋將血名單塞入懷中,突然發現石台底部刻著幅陰紋地圖——線條由細小的針孔組成,正是銀鞘案中出現的西夏軍鎮分布。
\"他們來毀證據了。\"林氏推著他向側方水道游去,\"銅雀硯里還有東西!\"
陳硯秋返身扳動雀尾,硯台底部彈出一個暗格。里面躺著半枚斷裂的玉帶鉤,鉤身上刻著\"韓\"字。更駭人的是暗格內壁的刻痕——那是用指甲反復抓撓出的\"七月七\"三個字,邊緣沾著黑紅色的碎屑。
爆炸聲突然從頭頂傳來。整座洞窟劇烈搖晃,鐘乳石如利劍般墜入水中。林氏拽著陳硯秋潛入一條狹窄水道,冰涼的水流里飄著絮狀物——那是被泡發的試卷殘頁,朱筆批閱的\"不第\"二字在水中妖異地扭動。
當他們浮出水面時,眼前是座半塌的磚窯。月光透過殘破的穹頂,照在窯內堆積如山的青銅器上。陳硯秋爬上岸,發現那些全是仿制的銅雀硯,每方硯台雀喙中都叼著片人指甲。
\"三百六十五方......\"林氏撫摸著硯台,\"每年一方,正好到景佑三年。\"
最中央的硯台突然發出蜂鳴。陳硯秋走近時,硯池里未干的血水竟自行旋轉起來,逐漸顯現出模糊的畫面——穿西夏官服的人正在往銀鞘中灌注液體,背景里隱約可見興州榷場的旗幡。
\"那不是水銀。\"林氏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是熔化的翡翠!\"
窯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陳硯秋抓起一方銅雀硯砸向窗欞,碎裂的陶片中飛出數十只夜梟。這些鳥的腳踝都拴著細鏈,鏈尾系著微型卷軸。他抓住一只夜梟扯下卷軸,展開是張交子大小的薄絹,上面畫著汴京貢院的平面圖,各處建築旁標注著西夏文字。
\"墨池會的眼線......\"林氏突然咳出血沫,\"連飛禽都訓練成......\"
箭矢破空聲打斷了她的話。陳硯秋撲倒林氏的瞬間,三支弩箭釘入她身後的磚牆。箭桿上纏著油布,燃燒的火焰呈現出詭異的靛藍色。借著火光,他看見窯外站著十余個戴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每人腰間都掛著與韓似道同款的翡翠扳指。
\"找掩體!\"林氏從袖中甩出把鐵蒺藜,\"他們的箭鏃淬了曼陀羅汁!\"
陳硯秋滾到一堆碎瓷片後,突然發現地面有規律地排列著銅錢大小的孔洞。當黑衣人踏入窯內的剎那,他抓起銅雀硯砸向中央最大的孔洞——
\"轟\"的一聲,窯內地面塌陷成漏斗狀。黑衣人慘叫著墜入深淵,最後一人卻在跌落前甩出鐵索,纏住了林氏的腳踝。陳硯秋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眼睜睜看著鐵索上的倒刺扎進她小腿。鮮血滴落深淵,下方竟傳來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下面是......墨池......\"林氏的臉色慘白如紙,\"真正的墨池......\"
鐵索突然繃緊。陳硯秋死死攥住林氏的手,卻看見她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那半枚玉帶鉤,用盡全力按進他掌心。鉤身的\"韓\"字突然變得滾燙,烙印般在他皮膚上留下焦痕。
\"記住七月七......\"林氏猛地掙脫他的手,\"血榜現世時......\"
她的身影消失在深淵中。陳硯秋跪在塌陷的坑洞邊緣,听見下方傳來黏稠的水聲,像是無數人在同時研墨。坑底隱約浮起張由血沫組成的榜單,榜首\"陸巽\"二字正在融化。
夜風突然送來鐘聲。陳硯秋抬頭望去,遠處山巔的寺廟亮起燈火,隱約可見僧侶們抬著口青銅鼎走向懸崖。鼎中蒸騰起的霧氣在空中凝結,漸漸形成貢院明遠樓的輪廓。
懷中的血名單突然變得滾燙。陳硯秋展開查看,發現那些褐紅色的字跡正在移動,重組為《番漢合時掌中珠》的密碼表。最後一行西夏文格外清晰︰\"以銅雀為匙,可開墨池之鏡\"。
他踉蹌著走向寺廟方向,每一步都踩碎地上的銅雀硯殘片。有碎片扎進腳底,流出的血竟帶著靛藍色的細絲——就像老叟給的檳榔葉上那些粉末。
山道轉彎處立著塊殘碑。當陳硯秋擦去苔蘚時,碑文讓他如遭雷擊——這正是汴京貢院門前\"為國求賢\"碑的復制品,只是\"賢\"字被利器鑿去,改刻成血紅的\"囚\"字。
碑陰密密麻麻刻著三百多個名字。陳硯秋的指尖停在某個被反復描紅的姓名上︰景佑三年謄錄官陳明遠——這正是父親在戶部檔案中登記的名字。
寺廟鐘聲突然變得急促。陳硯秋回頭時,看見僧侶們將青銅鼎推下懸崖。鼎身在空中分解,數百片翡翠鈴舌如雨墜落,每片上都刻著\"丁未科第七名\"。
月光在這一刻變得血紅。陳硯秋低頭看向掌心的玉帶鉤烙印,\"韓\"字正在滲出血珠。血滴在碑文上,竟使那些名字一個接一個亮起幽光,最終匯聚成指向北方汴京的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