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劍門關,風像裹著碎瓷片的砂紙,刮得人臉生疼。
陳硯秋勒住韁繩,望著棧道上蜿蜒的火把長龍。那些不是官軍的燈籠,每個焰心都泛著詭異的青綠色——是川陝私茶販子的"飛茶燈",用浸過銅鹽的油布包裹,能在霧中傳訊三十里。
"下馬。"孟九皋的咳嗽聲混在風里,"前面是"茶骨頭"的地盤。"
老儒生裹著件辨不出顏色的皮襖,鐵尺插在腰間,遠看像個落魄的采藥人。陳硯秋學著他的樣子,把文牒藏進貼身的油布囊。自從帶著錦江沉碑的線索逃離成都府,他們已換了四套身份︰藥材商、風水先生、甚至假扮過青城山的火居道士。
"茶引。"
棧道拐角處閃出兩個彪形大漢,羊皮襖上結著冰碴。為首者手里的砍刀刻著奇怪的花紋——刀身近柄處凹槽里嵌著塊茶餅,遇熱氣就散發苦香。陳硯秋知道這是"茶刀",陝南私茶幫的信物,刀紋代表可通行的月份。
孟九皋摸出半塊黑茶。大漢接過對著火光看了看茶梗排列,突然冷笑︰"嘉佑七年的老茶?現在通行要"熙寧新引"!"
刀光一閃,茶餅被劈成兩半。陳硯秋看見斷面露出金屬光澤——這根本不是茶,而是壓成茶餅形狀的銀片!更驚人的是銀片上密布的蜂窩狀小孔,對著光能投射出"川陝四路轉運司"的暗記。
"茶引銀餅......"孟九皋的瞳孔微微收縮,"難怪科舉賑災銀追不回來。"
大漢突然暴起發難。陳硯秋側身避過砍刀,靴尖踢起積雪迷了對方眼楮。趁這間隙,老儒生鐵尺橫掃,將另一人逼退三步。但更多的火把從霧中涌來,砍刀映著雪光,織成一張死亡之網。
"跑!"
孟九皋拽著陳硯秋跳下棧道。他們在松軟的積雪中翻滾下滑,身後傳來弓弦震顫的悶響。箭矢釘入樹干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一聲突兀的慘叫打斷追擊——霧中飛出的不是箭,而是茶刀!
"英格瑪......"
陳硯秋听見少女清亮的嗓音從高處傳來。雪坡上立著個穿羌族"察爾瓦"披氈的身影,腰間銀鏈隨著投擲動作嘩啦作響。又是三把茶刀破空而至,精準命中追擊者的靴尖,逼得他們連連後退。
"漢家書生,這邊!"
少女掀開披氈,露出一張被高原陽光曬得通紅的臉。她耳垂上掛著的銀環刻著"茶馬互市"的官印,卻用紅線纏著片骨牌——陳硯秋認出那是羌族的"骨刻路引",能在蕃漢交界處自由通行。
三人在霧中奔逃。英格瑪對山路熟悉得驚人,每處看似絕境的斷崖都有隱秘的藤梯。當她掀開某塊偽裝的草皮時,露出個冒著熱氣的洞口——是廢棄的銀礦坑道!
"杜家的新礦。"少女踢開洞口的茶餅碎渣,"用科舉銀子開的。"
礦洞內壁的松明火把 啪作響。陳硯秋摸著凹凸不平的礦脈,指尖沾上些銀色粉末。放在舌尖一嘗,臉色驟變︰"不是銀,是錫鉛合金!"
"外面包純銀,里頭灌鉛。"英格瑪解下腰間皮囊,倒出幾顆帶牙印的銀餅,"我阿爸就是驗出這批假銀,被他們推下了雪崖。"
孟九皋用鐵尺刮下洞壁的礦粉。在火光照射下,這些粉末竟然顯現出細密的文字——是川陝四路今科解試的考題!
"蠟印術的升級版......"老儒生聲音發緊,"他們把試題刻在礦模上,鑄銀時順便壓印出來。"
陳硯秋突然明白為何要選劍門關。這里不僅是茶馬古道要沖,更是宋代"分路取士"的樞紐——川陝舉子在此分道,各自回鄉應試。控制了此地,就等于控制了半壁江山的科舉情報網!
英格瑪從懷中掏出卷羊皮。展開是幅奇怪的星圖,但細看就能發現那些"星辰"其實是茶馬司的分布,而連線則是銀餅運輸路線。最刺眼的是圖中央的紅圈,標注著"嘉州千佛崖"。
"杜微言在樂山大佛......"少女的銀耳環叮當作響,"搞"佛光考"。"
洞外突然傳來號角聲。不是官軍的銅角,而是犛牛骨制的"茶哨"——私茶幫發現他們了。英格瑪迅速撲滅松明,在絕對的黑暗中拽起兩人往礦洞深處跑。
"抓緊!"
她掀開某塊看似固定的礦石,露出後面垂直的豎井。井壁掛著濕滑的藤索,下端消失在蒸騰的霧氣里。陳硯秋听見追兵已經進洞,咬牙抓住藤索滑了下去。
下墜仿佛沒有盡頭。當終于踩到實地時,他發現自己站在條奔騰的地下河邊。河水泛著詭異的銀光,仔細看竟是漂浮的錫鉛粉末!岸邊堆著無數木箱,撬開後全是考籃、號衣、甚至特制的"懷爐"——都是科場舞弊的裝備。
"整條河都是運輸線......"孟九皋的鐵尺刮過木箱上的火漆印,"從劍門關直通嘉州考場。"
英格瑪突然捂住陳硯秋的嘴。黑暗中有"沙沙"聲由遠及近,像是無數腳掌摩擦岩石。當聲音幾乎貼到耳邊時,少女猛地打亮火石——
密密麻麻的猴子蹲在岩壁上!每只都穿著特制的紅馬甲,胸前口袋露出紙卷的一角。最駭人的是它們的眼楮,在火光下泛著不自然的青光,與陳硯秋在汴京見過的"守宮蠱"癥狀一模一樣。
"佛光考的"報信猿"......"英格瑪的聲音帶著恐懼,"喂了藥,能記住試題......"
猴群突然騷動起來。一只體型最大的老猿咧開嘴,露出滿口被刻意磨尖的牙齒。它從懷中掏出張黃紙,赫然是蓋著禮部大印的題引!
陳硯秋的後背刺青突然灼痛。在猴子們撲上來的瞬間,他看見題引背面若隱若現的"癸"字標記——與錦江沉碑上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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