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是被腕間那點溫度喚醒的。
葉婉清的指尖還帶著點涼，搭在他脈搏上時像片沾了晨露的玉片。
他听見她聲音里裹著層細不可聞的顫︰“林墨？林墨你醒醒！”尾音微微發澀，像強壓著什麼情緒。
睫毛動了動。
入目是葉婉清微垂的眼睫，平時總束得利落的青絲散了幾縷在肩前，發間那支青玉簪還在——他記得雷劫時自己攥著這簪子說要帶她出去，此刻玉色溫潤，倒像替她壓著心下翻涌的潮。
“醒了。”他開口，聲音還有點啞。
腕間的手猛地收緊，又在瞬間松開，葉婉清偏過頭去，耳尖卻紅得要滴血。
林墨望著她繃緊的下頜線，突然笑了︰“首徒大人探脈探得這麼用力，是想把我脈門按出個坑？”
“你還敢說！”葉婉清轉身去拿案上的茶盞，瓷蓋磕在茶托上“當啷”一聲，“剛才你神魂差點被命運線絞碎，青鸞說你識海的鎖鏈崩斷時，整間靜室的靈氣都在倒灌——”她遞茶的手頓了頓，茶盞里的水晃出半滴，“我以為...我以為要再去雷池撈你一次。”
最後那句輕得像嘆息。
林墨接茶的手頓住，指腹擦過她冰涼的手背。
這姑娘總把關心藏在刺里，上回他被黑水盟的毒霧傷了經脈，她也只說“築基期修士還能中這種下三濫的毒”，轉身卻翻遍青霄門古籍找解法。
識海里泛起微光，青鸞的身影從靈海中浮起，半透明的衣袂掠過林墨眉梢︰“宿主已完成變量歸一。”她指尖輕點，一道金色光流在虛空中展開，“命運之種與神魂徹底融合，現在您不僅能感知自身所有可能的命運線，還能干涉外界變量的走向。”
葉婉清端茶的手懸在半空。
她盯著那道金色光流里若隱若現的命運線，忽然伸手踫了踫其中一縷——光流驟然凝實成只振翅的蝶，停在她指尖。
“這是...我今早沒吃的桂花糕。”她瞳孔微縮，“廚房說新制了糖霜，我本打算練完劍去取，後來...後來听說你在靜室閉關，就沒去。”蝶翼輕顫，糖霜的甜香竟真的漫了出來。
林墨望著她發間晃動的青玉簪。
剛才在時間支流里，他看見過另一個葉婉清——沒有他的世界里，她會在三年後接任掌門，在大比時被黑水盟的暗箭所傷，玉簪碎在血泊里。
而此刻這縷命運線亮得耀眼，像星子落進人間。
“命運不是選擇。”他輕聲說，伸手接住那只蝶。
蝶翼在掌心化作流光，“是創造。我之前總想著‘掌控’，卻忘了每個可能的自己，都是這條路上的基石。”
葉婉清突然伸手揪住他後領。
林墨被她拽得湊近，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松木香——是青霄門靜室里燻的沉水香。
“所以現在的你，能創造什麼樣的未來？”她眼底有星火在燒，“比如...讓那些總在暗處搞鬼的東西，再也傷不到我們？”
林墨笑了。
他站起身，伸展四肢時听見骨骼輕響。
體內有熱流在竄動，像春溪破冰，又像代碼跑通時屏幕亮起的綠光。
他抬手虛握，空氣中的靈力突然開始躁動——不是無序的亂涌，而是順著某種規律排列，最終在掌心凝成一串流動的數字符陣︰0 0 0...
“這是...”葉婉清湊過來，簪尖幾乎要戳到他手背，“你去年在實驗室寫的‘數字符陣’？當時說要把靈能公式轉譯成二進制，我還笑你走火入魔。”
“現在不用轉譯了。”林墨屈指一彈，符陣化作光點沒入他眉心，“變量能量能直接構建規則。就像...用代碼寫程序，現在我可以直接用靈力寫‘命運程序’。”他望向窗外，月光透過紗簾落在地上，“我想試試新能力。”
“試什麼？”葉婉清後退半步，手按在腰間劍柄上——那是青霄門傳了三代的“映雪”，劍鞘上的雲紋被她摸得發亮。
“變量裂隙。”青鸞的聲音從識海傳來，“宿主需要構建一個由數據與靈力交織的虛擬戰場，既能測試能力，又不影響現實。”她指尖劃過林墨掌心的命紋，“注意變量穩定性，裂隙崩潰可能會引發靈力亂流。”
林墨閉眼。
他能感覺到識海里的命運之種在發燙，不是灼燒，而是像母親掌心的溫度。
那些曾纏繞他的漆黑鎖鏈，此刻化作細不可聞的金鏈，每根都連著不同的命運節點。
他想起時間支流里那個沒撿起青玉的自己，想起他看見銀杏葉時發亮的眼楮——原來所有可能的自己，都在幫他鋪就這條路。
“開。”他輕聲說。
空氣開始扭曲。
先是窗欞上的月光被揉碎，接著是案頭的茶盞，水面泛起數據流般的波紋。
葉婉清倒退兩步，映雪劍“嗡”地出鞘半寸，劍尖卻在觸及裂隙時被彈開，像撞在透明的玻璃上。
幻境成型時，林墨听見風聲。
那是片霧蒙蒙的山谷，遠處有模糊的人影在移動——是他用最近收集的黑水盟資料生成的虛擬敵人。
為首的紅袍男子抬手要撒毒粉，動作卻突然凝滯，因為林墨看清了他袖中藏的竹筒機關，在變量裂隙里，這動作被拆解成了0和1的代碼。
“他下一步會往左閃。”林墨說。
話音未落，紅袍男子果然往左躍出三步。
葉婉清瞪大眼楮，映雪劍“唰”地刺出，雖只是虛招，卻精準地挑落了男子腰間的信號玉牌。
“這不是預判。”林墨望著裂隙里被凍結的場景，“是我在變量層面修改了他的‘行動參數’。就像...在程序里寫死了他的下一步。”
葉婉清收劍入鞘，劍穗上的青玉墜子晃了晃︰“那如果是真人？”
“不會修改他們的意志。”林墨轉身，目光掃過裂隙邊緣若隱若現的金色紋路，“變量統御不是操控，是讓我看清所有可能，然後選擇最有利的那條路。比如...在他們動手前，就布好局。”
話音未落，遠處天際突然傳來裂帛般的聲響。
林墨的瞳孔驟縮。
他看見一道銀灰色的裂縫，像被利刃劃開的幕布，從雲層里緩緩裂開。
裂縫後有什麼在動——不是靈力波動，不是法寶氣息，是種更古老、更冰冷的存在。
“那是...”葉婉清的手再次按上劍柄，這次指節泛白。
“更高位面的注視。”青鸞的聲音首次帶上了波動，她的身影幾乎要透明，“可能是...仙界的監察，或者更古老的存在。他們察覺到了變量歸一的異常。”
林墨望著那道裂縫。
裂縫後有只眼楮，灰銀色的瞳孔里流轉著星河般的光，像在審視什麼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忽然笑了，抬手按在胸口——那里命運之種在跳動，每一下都震得識海嗡嗡作響。
“讓他們看。”他說，聲音里有滾燙的東西在翻涌，“讓他們看看，被他們視為‘變量’的人類，能走到哪一步。”
銀灰色的眼楮緩緩閉合。
裂縫像被無形的手捏合，最後一絲光消失時，林墨听見風中飄來半句低語，像是嘆息，又像是警告。
葉婉清走到他身邊，發間的青玉簪蹭過他肩膀︰“剛才那是什麼？”
“不重要。”林墨望著逐漸消散的裂隙，月光重新灑在兩人身上，“重要的是...他們來了。而我，已經準備好了。”
靜室里的銅爐飄起新的沉水香。
青鸞的身影沒入識海前，留下最後一句︰“宿主，您的命運線，現在真正與天地同頻了。”
窗外，有片銀杏葉輕輕落在窗台上。
林墨望著那片葉子，想起時間支流里另一個自己彎腰撿起它時的模樣——原來所有可能的“他”，最終都指向了這里。
而這里，只是開始。